左盼从乱梦中醒来，是因为过年开门的爆竹声。
有些恍惚，想了半天才明白发生了何事，发现自己是在林晗的怀里睡着的，而林晗的脑袋正搭在她的肩上，均匀淡淡的呼吸声传来，她不敢动。她被林晗紧紧地抱着，身上盖了条破被子，身旁还有一个小小的炭炉，不冷，心里却有些不是滋味。
天还未亮，屋子的油灯还在发出幻灭摇曳的光，暗暗的，在屋内投下一个个怪异鬼魅般的黑影，左盼的心莫名地一怵，又向林晗的怀里靠了靠。
以前她并不是个胆小之人，她经常一个人走夜路。掉落到深涧时，走在迷宫时，在云烟洞外见到那么多的蛇时她的恐惧都没有此时的多。
她自以为的最好的姐妹，却在很早的时候就开始出卖自己。她自以为最爱的人，却是这么可笑的“兄妹”关系。朋友？爱人？家人？在那个宝座面前，似乎都脆弱得不堪一击。
她只是悲哀，不会再痛苦的。因为她毕竟还不是公主。
左盼悄悄扭头，林晗清新的鼻息吹到她的脸颊，凉凉的，很干净，很安心。
她是不是应该告诉他，她并不是公主？似乎自己能依靠的，只有他了。
正出神间，林晗轻轻的声音传来：“醒了？”，可他的手却没有要松开她的意思。
左盼“嗯”一声，身子一动，想起来。林晗的手仍是没有放。
“哥？”左盼疑惑。
“小妹，你要记住，哥哥永远不会放开你，丢下你。”他的声音很沉，很哑，许是刚睡醒的缘故。
“我知道。”左盼淡淡一笑，再次起身，林晗终于放开，“哥，我没事的。有些事，我过些日子想告诉你。”
“好。”林晗不多问，只柔柔地看着她。
左盼扫视一眼屋内，这才惊觉凌平秋不在这里，“啊，你父亲呢？”
林晗显然也是这时才发现的，脸色一变，砰地打开门便往屋外冲去
左盼紧随其后，二人却在屋门外站定。
屋外一个简易露天灶台前，一位佝着背的老人正忙碌着，灶台上一个盘子上，整齐地码放着几十个白胖的饺子。火光映红了他苍老的脸颊，铁锅里咕噜咕噜地冒着泡，他花白的发丝在蒸汽的氳氤下闪着银光。此刻的他，只是一个为儿女做饭的慈祥老人。
“爹。”林晗轻轻唤了一声，声音微颤。
“啊……”凌平秋有些措手不及，慌慌地抬头，“昨日，有个病人送了些饺子，我还没来得及煮，所以想着，要不要煮给你吃。只是……不知道你吃不吃……”
“我吃。”林晗微笑着，眼里有雾气升腾。
左盼的鼻子微微发酸。凌平秋，以前应该是意气风发风流倜傥的，不然他也不会同时俘获少女时代的陈颜宸和芳夫人的心。只是，被陷害被灭门，心里还藏着这么一个深重的秘密，短短两年时间的内心摧残，他已如同一位垂暮之年的老者。
“好好……”听到林晗的回答，他面色一喜，又拉出一根木柴放进灶膛，身子伏在那里好一会儿，才直起来，鼓足勇气一般，看向左盼，“公主若不嫌弃，不如也一起吧。”
“好”左盼笑着回答，走去，揭开锅盖，“水开了，我来放饺子”
“不可不可公主千金之躯……”凌平秋却烫着一般跳起来，伸手挡住她。
“凌叔……我可以叫你凌叔吧？”左盼淡淡笑着，真诚地看着他，“你是我哥哥的父亲，我们是一家人，我早已不是什么公主了，而且，”左盼做了个噤声的动作，“隔墙有耳，日后再不可如此叫我，叫我小鱼就好了。”
“是是是”凌平秋满脸喜悦。
饺子煮好了以后，天也大亮了。三人围着破桌子一起吃饺子，凌平秋开始仍是有些拘束，渐渐便也放松下来，倒隐隐能见到当年的凌御医的风采。
“爹，我再找个房子给你吧，不要在这里了。”林晗扫视了一眼这屋子，稻草倒挂，屋顶还有许多漏洞，一刮风或下雨就该遭殃了。
“不，这里的人需要我。”凌平秋只简单的一句话，左盼却明白他的意思。
这里是贫民区，住在这里的人生病了一般都是硬挨，挨过了就逃出一命，挨不过就会被扔乱坟岗。凌平秋在这里可以帮助他们，有钱的给点钱，有东西的给点东西，什么都没有的也没关系。左盼想，今日吃的这饺子，大概就是诊金了。看来凌平秋这几年便是这么过来的。
他不想离开这里过锦衣玉食的生活，除了这里的人离不开他，还有一个原因，是他心灰意冷了吧？曾经的荣华富贵此刻看来不过是过眼云烟，或许，这样的日子他会过得更淡然。
林晗大抵也是想到了这一点，没有再坚持，而是继续问：“爹，当时我在密室明明听到一人被杀的声音，那人是谁？是谁替代了你？”
“是文管家。”凌平秋叹口气，“是他替我挡了那一刀，然后，我趁机将那刺客杀了，大火将尸体烧得面目全非，别人就以为他是我了。”
文管家？左盼听到这个称呼时，眼皮跳了跳。
“竟是文伯……”林晗复又沉默，眼眸闪现出一丝的悲痛。
“死的……又岂是文管家，我们凌家几十口……还有，萱萱……”凌平秋忽然面色一悲，泪便流了出来。
“萱萱？”左盼讶异，“你没告诉他萱萱没死的吗？”。
“他之前都不肯见我。”林晗略显委屈地说，好像在撒娇。
左盼淡淡一笑，将文施之事细细说给了凌平秋听，听到文施现在在芳夫人那里，凌平秋红了眼，笑笑，不再说什么。接着，林晗将芳夫人对左盼所做之事也粗略讲了一遍，凌平秋只是重重叹息，“都是我害了你们。”
左盼想起，芳夫人对付自己只是因为凌平秋和文施是因自己而死，然而现在他们都没有死，她的仇恨应该可以化解的吧？左盼思忖着，将自己的想法同林晗二人说了，凌平秋沉默许久，说：“明日，我修书一封，或可联络上她。”
芳夫人手里应该有可以用到的亲兵，这是她这几年培植出来的亲信，或许可以为自己所用。
三人边吃边说，将之后自己的遭遇都讲了一遍，当左盼听到凌平秋说“日后一定要找到文管家的家人，好好报答他们。幸好啊，他们在乡下，没有和他一起住在我们凌家。”，一愣。
左盼问：“凌叔，文管家可有儿子？”
“有一个儿子的，可惜英年早逝，只留下一个孙儿随着他儿媳在乡下。”凌平秋回道。
左盼轻轻“啊”了一声，与此同时林晗也向想到什么一般，与左盼对视一眼。
“爹，文管家的孙子可是叫文武？”林晗将左盼想问的话问了出来。
“不清楚，他极少提起家人，不过……好像有点像，他说过要孙儿文武双全……怎么了？”凌平秋见到左盼和林晗惊喜的脸，不禁问道。
左盼与林晗会心一笑，将文家大嫂救了文施一事告诉他，他听罢，抱拳朝天一揖。
“文家大恩，永世难报”
二人在这破屋陪着凌平秋又说了好一会儿话，直到一个脚上生了很严重的冻疮的人来找凌平秋，他们二人才回去。
今天提到了文武，左盼才发现，都忘记有多久没他的消息了，也不知道他学武学得怎么样，等张宏的腿好了以后，请他去看看文武吧。不知道他听说自己已经“死”的消息会怎么样，千万不要下山来找自己才好。
林晗见到左盼沉默了，以为她还在想昨天的事，他拍拍肩膀，说：“小妹，我来背你吧。”
“我都十六岁了。”左盼摇摇头，知道他的担心，可是，真的不能让他背了，因为她想起来了昨晚的梦，昨晚那拂过脸颊的“羽毛”，“十六岁很大了，很重了，你会累到的。”
林晗嘴角扯了扯，眼里闪过一抹失落。
“不会的，哥哥是习武之人，力气大得很呢。”他笑着，喃喃着，“就算背一辈子，也不会累……”
“啊？什么？”左盼问他。
“没什么，我们快点回去。”林晗语调飞速，好像在掩饰什么。
左盼淡然一笑，扯开话题：“冷霜那里有什么进展么？那个锦夫人到底是什么人，可信么？”
“她是睦州的刺史，大抵是她的心上人与冷霜相似，她要寻找替代品吧。每日，她只要冷霜陪她喝喝酒，游游湖，并未有其他要求。至于她可信不可信，目前还不得而知，不过，据霜连日来的观察，她应该不是章沐威的人。”林晗的语气里充满不确定。
“那其他几个呢？”左盼心中忐忑。
他们要对付的是谁啊是这个国家最顶峰的人，就凭他们几个小虾米，能将扭曲的局面扳直吗？
“别担心，事情虽然进展缓慢，可总算有进步。”林晗安慰道，“总有一天，我们会成功的。”
第二天，情楼一处僻静的后门，一个黑衫男子郑重地将手里的一封信交给一个乞丐装扮的少年。
“此信，务必亲手交给相国府三公子，章钰。”
几日后，带着妹妹逛街玩的章钰被一个乞丐撞了个满怀，正欲破口大骂的他却发现怀里多了一封信。于僻静之处将信打开，他脸色顿变。
“走，我们快回去找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