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起身,深呼一口气,掀开车帘,探出头,而临淄王正回首看向车里,他深深看了看燕洛雪,神情与平时迥异,冷淡中隐着烦闷,他手伸向燕洛雪,燕洛雪摇头,她才不要和他骑一匹马。临淄王眉峰立起,眼神陡变凶狠,吼道:“上来。”
燕洛雪问道:“将军这是何意?”
临淄王催马上前,手臂一伸,将她抓出车,顺势将她抱上马,高声喊道“嘉兰,你跟在后面”。骏马长嘶,向前狂奔。燕洛雪怎料到他突然发起飙来,双手不由得抱住临淄王,以防滚落马下。临淄王衣衫下肌肉结实,却有些僵硬,燕洛雪仰头,见他嘴抿得紧紧的,似乎在生气。
“他在和谁生气?和我?还是和幽王?”燕洛雪正想不明白,临淄王勒住了马,停了下来,仍搂着燕洛雪不松开,燕洛雪又羞又恼,捶打他前胸,他突然将她一把推落马下,让她狼狈跌在地上,半天爬不起来,她忍着痛支起上身,愤怒地看着临淄王。
临淄王坐在马上,垂眼看着她,叹了口气,翻身下了马,甩开了缰绳,大步走到她身边,轻轻扶起她,为她理了理衣衫。燕洛雪怕他再发疯,也不敢动,临淄王突然又抱住她。
燕洛雪大惊失色,猛推开临淄王,离他远远站定。临淄王笑了,却是令人毛骨悚然的一派享受。燕洛雪忙快步躲到了赶上来的明嘉兰身后。
“你走吧,本将军决定放你走,走得远远地,向北,你会遇见你爹!嘉兰,你送她,之后你就立刻回凤夜澜身边吧,别忘了我说的话。”临淄王说道。
“你放我走?”燕洛雪简直不能相信自己的耳朵。
“对,快走吧,趁我没改主意。你说得对,我可不想东齐再多一个水茵儿!可仅此一次,下次若见,说明你我真正有缘,我就会舍不得放了。”临淄王催促。
“还不快上马?”明嘉兰冲燕洛雪喊道。
燕洛雪忙跳上明嘉兰的马,回头对临淄王说道:“那么大恩不言谢,但后会无期。”
明嘉兰娇叱一声,纵马飞奔,燕洛雪心中巨石卸下,她没有再回头,若回头,定会惊讶万分。临淄王横刀立马,一身肃杀之气,止住了追赶燕洛雪的一干暗卫。
东齐幽王上前,面无表情看着临淄王,他大手一挥,暗卫退去。临淄王下马,跪在东齐幽王面前,一言不发,嘴倔强地抿着。
东齐幽王气息变粗,突然狠狠一鞭子抽了下去,临淄王并未低头,只轻声说道:“父皇息怒。”
“你还知道朕是你父皇,朕费尽心机,苦心钻营,暗中保护你,栽培你,希望你有朝一日能堂堂正正,为你娘亲报仇,眼前时机正好,你正可一举建功立业,大扬名威,怎知你自诩聪明过人的临淄王竟被一个小丫头迷得晕头转向,真是令朕失望!气死朕了!前一阵子,你和朕生气,耍性子,离宫多日,朕不怪你,这次你又有何话说?”
临淄王说道:“父皇,儿臣这么做也是出于大局,儿臣得到消息,南凤国会趁此次会盟大作文章,燕洛雪是南凤国必杀之人,我们若将她留在这里,无异与南凤国公开对立;再则,北燕太子燕重烨已死,北燕国时局动荡,齐远失去外援,我们的目的已经达到,若我们对北燕一味相逼,只怕会将这势力重新推还给齐远,我们两边作战,岂能周全,到时前功尽弃,不是枉费父皇多年谋划吗?”。
“你说的虽不无道理,可你想过没有,燕重烨在北燕其罪当诛,燕重烨和他的太子妃都死在东齐人手里,北燕燕熙借刀杀人也好,还是觉得阴差阳错也好,内心肯定偷偷高兴,但是表面上他却会对我们不依不饶,如果那个丫头在我们手上,不就是给他给他搭了个体面台阶吗?说来说去,你就是不信任父皇!”东齐幽王的气消了不少。
临淄王摇头,低声说:“儿臣并非不信任父皇,而是不信任自己,儿臣不想有弱点,不想被任何人牵制!”
东齐幽王说道:“那你将她交给父皇不就得了,何必放跑她?”
临淄王站起身,抚了抚膝上灰尘,说道:“儿臣也不想让父皇毁了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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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嘉兰带着燕洛雪,一路向北,一刻也不敢歇息,此时,萧瑟残阳,照着草木枯黄,薄霜凄凄,羽雁飘飘,一片冷凝秋色。在那片荒草中,燕洛雪隐约望见了几顶圆顶帐篷。燕洛雪跳下马,说道:“嘉兰姐姐,谢谢你,你见到我师兄,就替我谢谢他,无论日后怎样,他都是我的师兄。”
明嘉兰点头:“你以后不要再接触齐隽,我不会让齐隽娶你的。”
“嘉兰姐姐,我早嫁人了,齐隽也不是真心想娶我,你若真心对他,就要多费心思,齐隽这人太复杂。”燕洛雪真诚说道。
“他要是想要你,不会在乎你嫁人不嫁人,日后你再落入他手里,你我就是敌人。”明嘉兰说罢,调转马头,就要离去,却发现周围草丛中埋伏着几十人。
明嘉兰跳下马,拔出佩剑,挡在燕洛雪身前,一个埋伏在草丛中的人匍匐着,逐渐靠近,明嘉兰放下了剑,说道:“殿下。”
那人是乔装改扮的南凤国太子凤夜澜!
凤夜澜爬到近前,坐了起来,低声说道:“你两个也蹲下。”
明嘉兰和燕洛雪依言蹲下,一脸纳闷,凤夜澜看看燕洛雪,笑着说道:“表妹清减了许多,表哥我很心疼。”
燕洛雪皱皱眉,问道:“那边是不是北燕大营?你这样是怕被发现吗?”。
凤夜澜促狭一笑,微微点头,“我更怕被我父皇发现,你上次离开后,我一直被看得严严的,夜花回来传话,听她形容,我猜应该是你。你近在咫尺,我怎么舍得这难得的相见机会。我便借探听东齐为由向父皇请求去见那位将军,与他见了面,得知你要回返北燕,便抄了近路,这才在这里见了你。表妹啊,以后,我们再见面就是敌人了,父皇这次要大开杀戒了,你和你爹娘要小心。”
燕洛雪看着面色苍白的凤夜澜,感动地点点头,说道:“你是我表哥,从没把我当成敌人,我将来也不会把你当成敌人。”
“是吗?我更想让你做我的皇后,可惜不太可能了,我有没有机会当皇上都不一定了,真是遗憾。”凤夜澜说道。
“不当皇上最好。”燕洛雪笑了,“你可以找一个自己喜欢的知音,逍遥江湖,像我爹娘,不是很好吗?”。
“不好。”凤夜澜说道,“我一定要当皇上,即使娶不了你,我也要昭告天下,你不是妖孽,我要你不再担惊受怕。”
“你……”燕洛雪望着凤夜澜痴迷的目光说不出话来,凤夜澜,你个傻子,我们才相处多久呢?你怎么就这么执迷不悟?
“那谢谢你了,但你得小心,不要忤逆了你父皇,激怒他,你可没好果子吃。”燕洛雪轻声说道,她无法回应他的深情,也无法干涉他的决定,他为她也好,他为权也罢,她都不能左右。
“嘉兰,我们该走了,表妹,你们一定要小心,一定要活着。”凤夜澜仍低着身子,匍匐着回到那群人中,挂上了面罩,很快,那些人都消失了,空旷的原野上,只剩下燕洛雪。风吹草低,燕洛雪有些恍惚,这种景象,依稀在记忆深处。
燕洛雪安全返回,燕重垚和荣华公主喜极而泣。他们这些天照顾父皇,应对朝中慌乱,还要心悬爱女,已经心力憔悴。燕洛雪简单叙述这几日经历,尽量轻描淡写,但他们还是听得心惊肉跳。听说燕重烨和裘许穆双双自尽,两人虽厌恶燕重烨,却也不免心生戚戚。此事不能隐瞒,必须呈报父皇。
东齐递国书,北燕君王燕熙虽身体极度虚弱,但还是坚持前往祭神坛,将朝中之事留给燕重烨的长子燕季麟。此时他听闻噩耗,似乎并不惊讶,只是面露惆怅,有些淡淡的忧伤。他目光虚空,似看透了生死。
燕熙说道:“他恨我,不肯原谅我,也从不给我机会!他一直逼我做决断,为了让他心安,朕让爱子远离北燕,可他却不信,百般试探,重恩还小,他就忙着和东齐太子密谋,朕能怎么办?朕欠他的朕还,却不能搭上你们母子,朕做些防范,他心惊了,东齐那老东西来了,不知暗中耍了什么阴谋诡计,正给了他借口,他一意孤行,中了人家圈套,搭上了性命。唉,朕终究是无颜再见他母后!”
燕洛雪在旁边,越听心越凉,原来皇祖父什么都知道,燕重烨即使有玉玺都登不了基,自然是皇祖父早做了安排,他说燕重烨逼他,他何尝不是在百般试探燕重烨,若他不想让燕重烨死,只要将燕重烨看住,不许他出宫寻找裘许穆即可。这皇家可有信任,可有亲情,亲子惨死,始作俑者竟然是亲生父亲。燕洛雪想,也许远离这皇家纷纷扰扰,才能拥有一份挚爱,如她爹娘一般恩爱,可是,她今后会有那样的生活吗?不太可能吧?
暗夜如约而至,北燕军却趁夜色拔营,继续赶路。燕洛雪坐在快速行进的车中,心中极不安宁。不敢睡,也睡不着,“祭神坛”这三个字不断叩击着她的耳鼓,叩击着她的心,无论她怎样抗拒,前世的记忆如潮水将她淹没。她闭上眼,眼前就出现一片火海,火海中,秦珍儿被绑在高台之上,旁边站着她的七哥秦墨阳,而台下的凤长天一人一马一银枪,十步杀一人,那是为了救台上火海中的她。她不想受那锥心之痛,那种痛,不是她的。她就这样静坐车中,看那黑沉天幕中的群星逐神秘地闪闪烁烁,这四野穹庐好似逐渐压低过来,要将她压垮。
她闭上眼,高高的祭神坛好似一座山,浮现在她眼前,在这黎明的薄雾中若隐若现,巨大坚固的梯形底座轮廓敦实厚重,坛上东南西北四座神像身形依稀可辨。如果她想,她甚至可以感受到那神像神秘的眼发出光芒。这四周明明静谧得有些可怕,燕洛雪却似听到了阵阵鼓声,鼓声急促,摧心摧肝,她胸中憋闷,透不过气来,她烦躁地睁开眼,起身跳下了马车。
荣华公主走到她身边,拉住她的手,问道:“怎么啦,你的手为什么抖?为什么这么凉?你放心,祭神坛周围北燕将士已做好准备,东齐国不会轻举妄动。”
燕洛雪点点头,问道:“爹呢,怎么一直都不见我爹?”
荣华公主说道:“你爹护着你皇祖父,在后边呢,你皇祖父身体虚弱,身边离不了人,他们要在日出前登上祭神坛。”
燕洛雪了悟,但心中焦躁不去,她问道:“娘,你来过这祭神坛吗?”。
娘亲面上露出困惑,说道:“祭神坛乃是神圣之地,四国人路过此地均跪地膜拜,绝少靠近,我从未来过。对于四国先祖会盟,史书记载言语不详,很是模糊。”
燕洛雪心中更是不安,但还是将之压下,她转过身,轻声问道:“娘,你不担心南凤国吗?凤夜澜亲口和我说他父皇要在北燕对我们大开杀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