草原上黎明前黑暗寂寂,燕洛雪的问话在风中随迷雾飘散,荣华公主没有回答,她无法回答。担心,又如何?担心就能有所改变吗?凤飞华是一国之君,他跋山涉水,远来北燕,绝不会空手而回,他的目的她也能料到几分,可是,她是他的亲姐姐,他真的狠心对她一次次挥起无形的屠刀吗?还有柳儿,柳儿跟来了没有?若再见,又会使出什么计谋?她到底是不是殷晓晓的女儿?
见荣华公主默然无语,燕洛雪知道她不能再多说什么,她娘亲已经身心俱疲。她扶着娘亲坐回车中,车子缓缓驶动。这时前方传来一阵凌乱的马蹄声,一队骑兵很快来到了车队前。
燕洛雪掀了车帘,火光映照下,只见秦慕萧端坐在一匹白马上,头戴紫金冠,身穿暗紫色织锦蟒袍,显然是西秦国皇子打扮。她的心无端沉了下去,她垂下了眼,却一眼看到那白马的辔头处,挂着一杆银枪,那杆银枪形状,她甚是熟悉!她的眼没来由抖动了一下,她抬起头,惊讶地大睁着眼注视着秦慕萧。
秦慕萧翻身下马,来到车前,对着车中的荣华公主单膝及地跪下,说道:“伯母,侄儿奉父皇之命,特来接西秦太子妃回西秦大营。”
燕洛雪身子微微发颤,双手握成了拳头,终于还是要面对,终于还是免不了要承受秦珍儿的命运吗?凤长天,这些你可曾预料到?
燕洛雪凝坐在车中不动,荣华公主也眼中浮现了泪花,燕重垚从后面赶了上来,见此情景,没理会还跪在地上的秦慕萧,而是走到车边,低声温柔地唤了声“娘子”,荣华公主抹了一下眼睛,下了车,勉强笑道:“我只是舍不得,那宫里,那宫里也会是刀光剑影,雪儿怎么会习惯……他这是不是趁人之危?”
燕重垚扶着荣华公主,挑眉笑道:“当然是啦,秦柯他什么时候对我们好心过,不过雪儿不会让他小瞧就是了,他以为我们欠他的情,我们就会如他所愿去西秦国了,我们单单不去看他的冷脸。”
秦慕萧看看燕洛雪,燕洛雪侧脸避开了他的目光,秦慕萧说道:“伯父伯母,父皇答应我只娶雪儿一人,你们放心,我不会让雪儿受委屈;现在南凤国国君已先行赶到了祭神坛,而我派出的无情山庄的人也汇报说晓宁楼杀手已潜入了北燕国,雪儿若留在北燕营中,南凤国国君定会以此为借口,对北燕大加讨伐,那势必会促成与东齐国结盟,而西秦国也没有立场反对,但若雪儿已是西秦国太子妃,则又当别论,西秦国就要与东齐国结亲,那么无论东齐国与北燕有什么旧怨,东齐幽王都会看在西秦国面上,放过北燕,那么南凤国很可能孤立无援,也就自然知难而退。”
燕重垚看着秦慕萧,微微冷笑:“这主意你早就想得透彻,我真不知我这决定会不会害了雪儿?”
秦慕萧站起,一抱拳:“她是我的,迟早都是,生生世世都是,就是你们不同意,我也会找到她,保护她。”
燕洛雪闻言收回了虚无的心思,她看了看秦慕萧,秦慕萧的俊秀竟和凤长天的英气相重合,两人说出的话都如此相似。她心里有些疑惑,不断叹息。她伸手将车帘放下,拿出那个包裹。那包裹上有她爹娘的气息,只要有可能,她走哪带哪。她打开,将那身嫁衣穿在身上,然后站起身,下了车。
燕重垚和荣华公主愣在那里,秦慕萧的心头有着微微痛意。她就这么不信任他会保护她吗?她怕再见不着爹娘,会留下遗憾吗?燕洛雪跪在燕重垚和荣华公主面前,并不说话,只默默对着他们磕了三个头。
荣华公主一把拉起她,哭道:“你这是做什么?我和你爹从来都没有怪你,我们只要你活着,只要你平安,其他的什么都不想理会,你就放心,待北燕国危机一过,我和你爹便寻稳妥的隐居之所,到时我们瞧瞧去看你就是了。”
燕洛雪伸手为荣华公主拭泪,说道:“我知道,我只是恨自己无能,一次次只能靠别人保护,害爹娘背离国家,累爹娘逃亡,我真是不孝。今日,就当是我大喜之日,这身嫁衣我怎么也要爹娘看一看。”
“雪儿,哪有这么寒酸的嫁女儿的,你不是纯心让我和你娘难过吗?”。燕重垚拉过燕洛雪上上下下仔细看着。
“是啊,你们这女儿嫁得太寒酸,将来你们可得赔我,不然我可不依。”燕洛雪脸上漾出明媚笑容,那笑容深深刺痛了秦慕萧,秦慕萧扭过头,看向无边草原。
“错不在你!你记住,错在人心险恶,错在人贪念太盛。你没有对不起我们,为了你平安,我们心甘情愿,谁让你是我们的女儿?”燕重垚将燕洛雪搂进怀里,不断安慰。
这时,秦慕萧的骑兵队闪开,一辆华贵的马车驶了过来,秦慕萧过去,掀开了车帘,燕洛雪回身,向马车走去,秦慕萧伸出手,燕洛雪慢慢将手伸了过去,淡笑着说道:“你既然牵了,就不要后悔,你永远不能再松开。”
秦慕萧紧紧握住:“你也是如此,你要记住你说的话,无论今后发生什么,都不能后悔,弃我而去。”
燕洛雪回身望了望在她爹爹怀中默默流泪的娘亲,低声说道:“爹娘保重。”回身上了马车,将车帘随即放下。
秦慕萧一声“启程”,车子缓缓启动,很快速度便加快了,燕洛雪没有注意这些,将嫁衣月兑下,细致折好抚平,重新包在包裹里。她倚在车壁上,闭上了眼,好像睡着了一样,连秦慕萧何时进车都不知道。
秦慕萧坐到她身边,将她搂进怀里,低沉问道:“你在怪我吗?你后悔遇见我吗?”。
燕洛雪抬起头,对上秦慕萧的黑眸,静静说道:“怪你?不!我只是恨自己身不由己,从始自终,我就如一具木偶,被摆布,没有自主的余地,没有辩解的权利,没有保护自己的能力,你,我爹娘,不过是受我所累罢了,我怎么会怪你?”
秦慕萧的手抚上了燕洛雪的脸,他深深看着她,她的面色苍白,眼圈发黑,很是疲惫。但是,她的眼神平静,这平静中泛出的深意却让他不能忍受,他一把将她扯进怀里,说道:“那些我都不在乎,我只要你在我身边,我会解决这一切,你想要的我都会给你,你要相信我。”
“就是这样,我才害怕。”燕洛雪闷闷说道。
“怕?”秦慕萧身子僵住,她真的就这么埋怨凤长天吗?
“对。”燕洛雪推开他,说道:“我怕我会伤害你。这些不该由你来承受!”
“你是我的妻,你的一切就是我的,包括命运,你别想和我撇清这一切,燕洛雪,你听清楚了,你这懦夫,一直以来,我迁就你,由着你逃避,但今后我不会,你是秦珍儿也好,燕洛雪也好,你都是我秦慕萧的女人,我不会允许你去想别的男人,就是凤长天也不行。”秦慕萧霸道低喊。
秦慕萧此时心里真是酸楚,他甚至有些恨自己,为什么燕洛雪有秦珍儿的记忆,而他就没有凤长天的记忆,他只能靠那本《幽冥录》才将两人当年情事了解个大概,这是怎么回事?
燕洛雪有些凄苦,却笑了,肩头抖动,秦慕萧嘴角抿了起来,燕洛雪说道:“你看你,真是霸道,不是说我要的你都给我,怎么连我想谁都要控制?你这性子,都和他真像,秦珍儿发誓再不见他,他就让人施招魂术,硬将她拖回来。”
秦慕萧的眼眸黑得更深,这是第一次燕洛雪主动对他说起旧事,为什么?他慢慢说道:“说不定我就是他,不然老天为何让我最绝望的时候遇到你,你就没觉得奇怪?”
秦慕萧的声音惑人,在燕洛雪的心上碾过,她蓦地扭过头,问道:“你马上那杆银枪从何处得来?怎么没见你用过?”
“那枪是我和师公游历行医之时,偶然得到的,怎么啦?”秦慕萧问道,不明白燕洛雪为什么转移了话题。
“在哪里?”燕洛雪追问道。
“说起来有些巧,就在北燕国边界的一个山洞。”秦慕萧说道。
燕洛雪一声苦笑:“真是巧,巧极了,凤长天马上征战使的就是一杆银枪,那把银枪在祭神坛四国会盟之后,曾和秦珍儿藏身于一个山洞,当时秦珍儿受了伤,凤长天为了背秦珍儿,就把那杆枪遗失在了一个山洞。”
事情一次发生是偶然,若多次巧合发生在一人身上,那还是巧合吗?燕洛雪和秦慕萧静静对望着,近在咫尺,却好似相隔万水千山。
“你恨我吗?你刚才的话都是在试探我?”秦慕萧问道。事到如今,他真地有些不知所措了,他不知道是该将幽冥谷中之事继续隐瞒,还是和盘托出。
燕洛雪在他的逼视下,垂下了眼帘,她伸出双臂,勾住了秦慕萧的脖子,说道:“我爱你,不管你是不是他,我都爱你。”
秦慕萧搂了她的腰,说道:“你不许反悔,我不会允许。”说完,深深吻住她的唇。
燕洛雪闭上眼,心中轻叹,若南凤灵帝一定要她的命,她一定要死,她还有什么必要反悔?若她能让秦慕萧安心,要她怎样她都愿意,她只恨自己没能早些回应秦慕萧,没有让他真切感受到自己对他的情意,没有真心抚慰他那颗寂寞的心。
秦慕萧见燕洛雪懒懒地伏在自己怀里不动,说道:“你若困,便睡会儿,等到了祭神坛,我叫醒你。”
“我睡不着,我很害怕,你知道吗?七百年前,祭神坛已毁,可为什么它如今仍在这里矗立,还受人膜拜?是谁重建了它?”燕洛雪问道,“你博览群书,你游历甚广,可知道这件事?”
“你担心什么?你担心会盟是借口,生事才是主因?我早料到,我都做了安排,你放心。”秦慕萧说道。
幽冥录中关于四国会盟虽简略,但其凶险却可略窥一二:凤国二年,四国盟约,起祭神坛,秦氏监工。余携妻往,秦主劫掳,齐燕相助,缚妻坛上,以火烧之。余杀百人,毁坛救妻,逼其盟誓,其畏身死,盟约遂成。四方为和,歃血为盟,百年之内,不兴刀兵,休养生息,若其毁约,虽远必诛。
是啊,会盟从来都是借口,这回,会是谁要故技重施呢?秦慕萧望着臂弯中的轻蹙眉头的燕洛雪,说道:“雪儿,你不要想那么多,我吹箫给你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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祭神坛边南凤国大营。
南凤国太子凤夜澜恭敬地站在南凤灵帝面前,说道:“父皇,明嘉兰在边界受人追杀,被东齐将军卓含章所救,卓含章相请儿臣寻找一本书,他说这书只有南凤国才会有,但书中内容却只有他才能看懂,若父皇同意,他将来可以与南凤国分享这书的好处。”
“区区一名将军敢和朕讨价还价,胆子不小,这人怕是不一般吧。”南凤灵帝的目光看向明嘉兰,明嘉兰跪下,说道:“皇上,这人身份特殊,您不可小觑。”
“是吗?那依你之见,朕是否该答应呢?”南凤灵帝嗓音轻柔到了极致。
明嘉兰身上出了冷汗,但她还是抬头说道:“这件事自有皇上定夺,奴婢怎敢参言。”
南凤灵帝“嗯”了一声,对她挥了挥手,明嘉兰退了下去。南凤灵帝看看凤夜澜,说道:“澜儿对那本书也很好奇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