芷萱乘坐的轿子到了宁园,竟也直达堂屋外方才停下来,想来定是上头早已嘱咐在先,这样的待遇,让她有点儿受宠若惊。
到了屋内,见老夫人、宁夫人都在,她赶紧兜头便拜:“萱儿见过老祖母,见过母亲。”
“萱儿来了,快快起来,过来叫老身仔细瞧瞧——”
老祖母毕竟是上了岁数的人,眼神不大好,耳朵也不太济事了,虽然满头银丝,却保养得白白胖胖,看上去也就六、七十岁的模样,安安静静的往那里一坐,就像一尊慈眉善目的菩萨,叫人打心眼儿里喜欢。
说宁老夫人是宁太师府的镇府之宝,芷萱可一点儿也没有言过其实。先不说古人对长寿老人的敬仰和照顾,单是老祖母慎密的心思,决断时的果敢,以及表现出来那种四两拨千斤的处事能力,就叫人忍不住刮目相看。
经过这一年来的仔细观察和分析,她发现,府中很多事情表面都是宁夫人在处理,但若是没有老祖母在后面谋断,她只怕根本不能如此举重若轻。
有句话说得好,姜还是老的辣,想不服都不行。
芷萱谢过老祖母,落落大方的行至她身侧,立刻有名唤司书的大丫鬟搬来一只云纹的圆杌。
“萱儿,坐。”老祖母伸出颤巍巍的手指抓住她。
老祖母的手掌细女敕光滑,若不是有隐约可辨的浅褐色斑块儿,一点也不像个百岁老人的手,她越是这样温和慈祥,芷萱愈是隐隐察觉到有事情,但见宁夫人也一脸笑容的看向这边,丝毫没有要提起梅姨娘的意思,她自然也装作无事人一般。
“在祖母跟前,哪有做孙女敢坐着摆小姐谱的……”她浅浅一笑,绕到老祖母身后,轻轻的为她揉起肩来。
用后世的话来说,到了宁老夫人这个岁数,就算保养得再好,也难免有个身子不适的时候,适当的舒筋活骨,亦是延年益寿的妙方。更何况,在她还是大少女乃女乃时,就时常这么做,连老祖母都连连夸她手艺比司棋还好。
想到这里,芷萱不由抬眼向宁修良看去,只见他眉头轻锁,正若有所思的看向这边,忙垂了眼帘,专心致志的为老祖母揉肩。
对于她的举动,宁老夫人既不反对,也不意外,只是微微的闭了双眼,享受的点了点头。
约模过了一刻钟,她才呓语般的说:“老身从来不知,萱儿还有这般手艺,竟是丝毫不比我那刚入门的孙媳妇差,想来你俩年纪相仿,应该能够顽到一起去……”
芷萱心头略微有些不安,她该不会瞧出什么来了吧!心头不免有些后悔,要想改变宁芷瑄在宁府众人心目中的形象,也不应该急在这一时。
只是不等她理出个头绪来,宁老夫人又开口了。
“孙媳妇,既然来了,为何还不进来?是怕我这老婆子又念叨你吗?”。
芷萱心头一惊,忙向堂屋门口看去,果然见大少女乃女乃面色忐忑的走了进来,而那四个大丫鬟则规规矩矩的留在了屋门外。
老祖母的话,看似玩笑,其实是另有深意的,她所牵挂的,不过是宁氏血脉子嗣的问题,只是这一点,如今的大少女乃女乃并不能领会。
这时候,芷萱很不巧的看到宁夫人眼中闪过一道精光,状若不经意的用手指叩击了一下高椅的扶手。
一直立在她身后的丫头月荷则悄无声息的转身出了堂屋。
“萱……孙媳妇见过老祖母……见过母亲……”
大少女乃女乃中规中矩的施了一礼,倒不似先前在怀瑾园那么反应失常。
尽管这样,芷萱还是敏锐的捕捉到她迅速的扫了宁修良一眼。
“今儿个可真是巧了,我刚刚还在跟萱儿说,你们俩能合得来,你竟然就巴巴的跑过来,说,是不是听到什么风声,怕我请萱儿吃什么好的落下你啊!”老祖母笑得一团和气。
想来是从来没有人这样跟她说过话,大少女乃女乃一时间竟然愣在当下,说不出话来。
这样半真半假的玩笑话,老祖母平日里没少跟芷萱说,她当然知道,这种情况,只需要厚着脸皮撒个娇、耍个赖,面上也就过去了,但大少女乃女乃不是她,有了先前的怀瑾园一遇,她也决计不会再以为俩人可以和睦相处。
这种情况下,自然是装聋作哑了。
“呃,老妇倒是觉得,老夫人明明闭着双目,竟也能知道大少女乃女乃来了,莫非是开了天眼呢!”
说话的,正是先前那嬷嬷,据说,她是当年宁老夫人的陪嫁丫头,因为一心一意要侍奉老夫人,连当年宁老太爷想要收做姨娘都不肯。
“你也跟着孩子们胡闹了,我哪是开了天眼,我这就是闻出她的味儿来了!”老祖母轻斥她一句,这话题也就这么不着痕迹的别开不提了。
“好了,萱儿,听说你还饿着肚子呢!先用些饭菜,回头再来孝敬老身也不迟!”
说完这话,她的脸上忽然现出一丝疲倦,司书、司棋两个丫头紧忙走过来,小心翼翼的搀扶着她进了内堂。
再一看,堂屋的一侧,不知什么时候已经摆上一桌热气腾腾的饭菜,看起来,老祖母和宁夫人早已用过了。
明知道宁修良也没用过晚饭,芷萱哪好意思自己一个人坐下来,但一想到俩人混乱的兄妹关系,她就无法开口。
好在宁夫人还在屋内,自己身上掉下来的肉,别人不疼,她怎会忍心见他手一丁点儿苦。
“修儿、紫萱,你们几个一起用些吧!”说完,她也起身进了内堂。
芷萱清楚,两位夫人之所以这么做,摆明了是要她想办法支开不相干的人,特别是宁修良,那么,他们等在内堂,会有什么话要对自己说呢?按理,区区一个姨娘死了,也不至于惊动老祖母,莫不是,他们看出什么来了?
脑子里乱糟糟的想着,连宁修良跟她说话都没听见,大少女乃女乃凝望着她时的满眼怨恨更是视而不见,她这一顿饭吃得,是名副其实的食不知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