芷萱在黑暗中努力睁大眼睛,却只能隐约看到一个模糊的身影,因为不清楚来人的身份,她并没有惊慌失措的尖叫出声,只是全神贯注的留意着来人的一举一动。
那人进了屋子,反身掩好房门,竟然直奔内室而来。
那人行至内室中央,止住脚步:“二小姐,你睡着了吗?”。
原来是莺儿,芷萱吁一口气,她倒毫不怀疑,这丫头会对自己有什么不轨的举动。
“莺儿?”
见芷萱声音清晰,并无睡意,莺儿这才慢慢走到床榻边上。
“二小姐,奴婢有一句话,不知当讲不当讲——”
芷萱嗔道:“都说好了,没有旁人的时候直呼名即可,怎么还如此的生分?你有什么话,就直说好了。”
莺儿点了点头,也不知她有没有看到,略一思忖,开口道:“外面风言风语的,想必二……萱儿……也不会一无所知吧?”
她这么一提,芷萱马上知道了她的来意。
“你是要提醒我,不可与大少爷走得太近吗?”。
莺儿并没有马上应声,看得出,她还是免不了心头有顾虑。
芷萱坐起身来,拉了莺儿的手:“莺儿的好意,我自然懂得,你大可不必为我担心,外面的流言蜚语,不过是捕风捉影,时日长了,他们自然会明白,我只想养花锄草,平平静静的度过余生而已。”
听了她这番话,莺儿反而惊奇起来,方才的一席话,多多少少还是含有些试探的成分,因为这个宁二小姐跟传说中的太不一样了,既陌生又熟悉,她总觉得心头有些说不出的感觉。
话都说到这里了,俩人顺势又说了一会儿体己话,眼看着夜深了,芷萱索性让她就在屋中留宿,但莺儿说什么也不肯,最后俩人想了个折衷的法子,让莺儿在外室打了地铺睡下。
经过这次交谈,俩人间的关系自是又进了一层,芷萱很高兴,莺儿虽不清楚自己最终的目的,但也并不赞成宁二小姐和大少爷交往过密,至少在这里,有她帮衬着,不会再让俩人单独相处的局面再次发生。
第二日一早,鸢儿像往常一样端了洗漱的用具进来,却看见芷萱已在莺儿的服侍下穿戴整齐,免不了开口询问。
“昨夜我正起夜,听见二小姐房里有声音,就跑来看……”
莺儿话没说完,芷萱就顺势接了过去:“我做了个噩梦,吓得不行,还好莺儿过来,我担心一会儿睡着了还会做噩梦,就让她在这边睡下了。”
“原来是这样啊,不知道小姐以前有没有发过噩梦,鸢儿睡得太沉,怕是没能及时伺候……”
鸢儿这丫头果然是没心没肺,不仅毫不怀疑,还自责起来。
芷萱忙止住她的话头:“发噩梦又不是什么好事,难道你还指望我天天睡不好不成?”说完,她状若随意道:“莺儿,以后你就在外室睡吧!”
她这么安排,倒不是有意要抬举莺儿,只是想到,昨晚入睡前明明有关好门窗,旁人都可以轻易进入,若是哪天宁修良要来强的,她一个人在屋里可实在不妙。
好在鸢儿也不是个爱多心的主儿,只当是她看中了莺儿易惊醒,晚上有什么事情方便伺候,并没多想。
收拾妥帖之后,主仆三个便径直往宁园而去。
哪知才刚行至宁园门外,就见一名丫头匆匆跑来,见了芷萱,叩拜道:“二小姐,乐世子来了,说是来接您去乐府的。”
“接我去乐府?”芷萱一怔,如果她没记错的话,当初宁太师接她回来之际,可是说好了在娘家守寡的:“他可说了什么事情?”
“奴婢,奴婢不知……”
那小丫头想是久闻宁二小姐生性多疑,性情古怪,此刻见她问起,紧张得连话也说不利索了。
“前面带路。”
芷萱见她这样,也不再多问,只一面命了鸢儿去回禀宁老夫人,一面与莺儿一起随那小丫头离去。
这次因有正事,乐颂并没有被请进宁府内院,而是在前厅的侧室等候。
芷萱进去的时候,他正背对着厅门,仔细观摩厅中挂着的一幅书法作品,一边两眼褶褶发光的看着,还一边微微的点头。
“回乐世子,二小姐到了。”
那小丫头通报完,刚要起身离去,却叫他一口叫住。
“等一等——”他收回目光,极其严肃的纠正:“应该是称少夫人才对。”
那小丫头一听,方知自己犯了大错,只是但凡府中丫头婆子,几乎都没有改口称宁二小姐为少夫人的觉悟,此刻听来,只觉得脑子里嗡的一下,吓懵了。
芷萱本也觉得众人称她为二小姐不妥,但却苦于没能想出符合当份的称谓来,只得暂将此事抛在一边。
“乐世子教训得是,这些新进的小丫头,总是有些糊涂……”
莺儿见了,忙陪着笑脸,见乐颂并没有要追究的意思,忙踢了那小丫头一下:“还不快谢过乐世子!”
“奴婢多谢乐世子教诲!”那小丫头呼了一声,见莺儿给自己使眼色,忙转身跑了出去。
直到那小丫头的身影消失在门廊外,乐颂才上前施礼:“见过嫂嫂。”
芷萱没有想到,这小子看起来白白女敕女敕的,仿佛轻轻一掐,就能溢出水来,一副无邪少年的模样,严肃起来竟还有几分凌厉的气势,不由对他刮目相看。
“不知小叔此次前来,有何指教?”
乐颂被她问得一愣,旋即回过神来:“指教不敢,乐颂只是奉父母之命,来接嫂嫂回乐府的。”
他用了一个“回”字,看起来他并不赞同宁芷瑄回娘家守寡,想来也是,哪个有脸面的大户人家,会让媳妇在娘家守寡呢!
芷萱想到这里,心头顿时起了警觉,他莫不是说通了乐丞相夫妇,要让自己去乐府守寡,这样一来,恐怕别说是另觅良人改嫁,只怕是连人身自由也要惨遭禁锢吧!
“小叔的意思是?”
乐颂抬起头来,一脸诧异:“嫂嫂难道不知,今日是哥哥二十岁的生辰吗?”。
二十岁?人都死了,难道还会增寿?尽管并没有说出口,但芷萱的疑惑,却是实实在在写在眼底的。
“哦——”
“二十岁生辰,本应是哥哥及冠之日,虽说如今哥哥不在了,但这阴寿还是要办的。”
人家都说得这么明白了,芷萱如果还要装糊涂,那可就有点说不过去了。
“既是如此,小叔应当早些命人通知我准备才是。”她郁闷啊,这阴寿一说,虽不是第一次听到,但参与却还是第一次,究竟有什么规矩礼仪,她可是一窍不通。
乐颂方才一直垂了眼皮和她说话,不过是想尽快把人带走而已,此刻听她这么说,心头难免有些气闷,好歹夫妻一场,这人才死了不过三月,她竟连自家夫君的生辰都忘记了,哪有一点儿情义可言。
但他忘记了,这个嫂嫂嫁入乐府的时候,他大哥乐歌就已经病到卧床不起,连迎娶新娘都是自己代为前往,这样的两个人,甚至连交流的时间都少得可怜,何来感情可言?
心头想到这里,他不由抬起眼睑,仔细打量眼前这个新寡在身的女人。
芷萱今日穿了一身淡黄色对襟上襦,配上同色长裙,搭上黄绿色对襟半臂,头上随意挽了个圆髻,配上两只和田玉质的梅花簪,面上脂粉薄施,再无多的装饰,竟显得清新淡雅,飘逸而不艳俗,颇有些清心寡欲的怡然自得,和自己从前在乐府所见的珠光宝气截然不同。
一时间,乐颂竟有些疑惑了。
“小叔,小叔——”
芷萱见他面色有异,两眼发直,不由轻声呼唤。
“呃?”乐颂惊觉自己的失态,一扫面上的呆滞,肃然道:“哥哥生辰所需,已由做弟弟的全权办理妥当,嫂嫂只管随我前去便是。”
“既是这样,还请小叔稍后,容嫠家(古代寡妇自称)前去准备准备。”
刚才乐颂的一番表现,直看得芷萱心神不宁,想到即将去到陌生的乐府,自己对于府上的人情世故却是一概不知,心里就毫无底气。
这种担忧,直到在颐园见到鸢儿,她才脑中灵光一现,好转起来。
换上一身月白色的素服,再梳上一个同心髻,再在乌黑的发丝上系上同色的细丝带,斜斜的簪一朵素色绢花,有条不紊的做完这些,临行前,又让鸳儿取出一柄样式简约的银梳带上,这才由两个丫头扶着,再次向前院走去。
乐颂见了换装出来的芷萱,只觉得眼前一亮,心中暗道,这女子果然非同寻常,浓妆艳抹妖媚如斯,轻描淡写却宛若飞天仙子,难怪我那苦命的哥哥被她迷得神魂颠倒,至死也要让她守候在身边,还要紧紧抓住她的手,难不成,这一切,真的只是对生者的不舍所致?
见他又露出那种迷惑不解的神情,芷萱也不多加客套,匆匆上了乐府派来的马车,任由车夫驱马驰骋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