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刚喂饱了肚子,石大川还没来得及出去驾车,顾宗训一行已赶了上来。
“离姑娘,你是特意等在下么?”
短短半日的工夫对顾宗训的厚脸皮,漫离已经做到视若无睹,连白眼都懒丢了,因见太阳已转到身后了,她便坐到车辕上陪石大川一起赶车。
暮秋的阳光,带着包裹糖果的玻璃纸一般的金黄,映衬着官道旁多彩的山峦,红枫绿樟,如画的秋野,仿似一张从远方寄来的名信片。漫离不自觉地将脑袋靠在石大川宽厚的肩膀上,嘴里莫名地轻哼起一首粤语老歌:“淡淡野花香,烟雾盖似梦乡,别后故乡千里外,那世事变模样,池塘有鸳鸯,心若醉两情长---”
石大川本是一动不动的僵坐着,甚到连呼吸都放得极小心,可是漫离的歌声太过悲伤,虽然词他听不大懂,可曲调中流露出的浓浓哀伤,却让他粗糙的心一阵揪紧。
“离姑娘,这是你的家乡话么?”
下半句歌词陡然哽在了漫离的咽喉间。她一直以为自己对二十一世纪并没有太多的留恋,毕竟在那个世界自己是孤孤单单的一个人,就连唯一的朋友也放弃了自己。满世界的旅行,只是害怕待在那个熟悉的城市,可如今自己为甚么会哼出这样的歌词?在听到“家乡”这两个字的时候,甚至还有眼泪落下,直隐没在石大川宽厚的肩上。
“石头,我也许再也回不了!”想到或许要永远告别二十一世纪,漫离低低的语调充满了忧伤。
石大川万分讨厌漫离这个样子,因为会有很奇怪闷痛从心头弥散开来,因此他的两道浓眉几乎拧成了结,很是不悦地道:“回不去就不回嘛!”
“可是,那里有我熟悉的一切,有我的朋友---”漫离突然停住了话,闭上眼,泪水再次滑落,朋友,还是么?
一股又酸又闷的灼热自心底直透脑门,使得石大川大嗓门地说了句:“这里有俺啊!”
漫离惊愕地望着他的线条分明的侧脸,就连顾宗训也看了过来,石大川后知后觉地脸红了,低着头讷讷地道:“离姑娘,俺会对你好的!”
相信么?
漫离在心里问自己,嘴角牵扯了淡淡的浅笑,她明白自己终究是不大相信的,可是此时当下的温暖却让她无比眷恋。她拉过石大川的胳膊,将自己圈在他的怀里,用只有他俩个才能听到的声音低哼:“你说的我都会相信,因为我完全信任你,细腻的喜欢,毛毯般的厚重感,晒过太阳熟悉的安全感,分享热汤,我们两支汤匙一个碗,左心房暖暖的好保暖---”
伴着漫离细细的歌声,石大川的黑炭脸一点点燃烧了起来,嘴角却挂着憨憨而甜蜜的傻笑
顾宗训为了能和漫离搭话套近乎,一直坐在车辕上,可惜石大川健硕身躯将漫离挡得只剩片湖蓝色的裙角,所以他并不晓得漫离已靠在了石大川的肩头上,,也没能听见漫离细微的歌声。然面石大川适才的那两句话,以及他现下红如炭火般的面庞,还有嘴角幸福的傻笑,漫离对他说了甚么,一点也不能难猜。
顾宗训清淡如云絮的眸光轻羽般掠石大川的侧脸,眉角微不可的见的往上略挑,扶着车辕坐回了车厢,他才不会坐在车辕上吃灰尘,看他俩人卿卿我我。因此后半晌一路上倒是详静,只偶有漫离的笑语或歌声传进顾宗训的耳中,而他在本绷成直线的嘴角,渐渐地有了些弧度,这个女人真的很特别!
两辆车悠哉悠哉地晃荡,因此当他们赶到程桥集时已近一更时分,这程桥集原只是个驿站,因毗邻金陵又在官道上,人来客往的渐成了一座驿镇,虽比不得金陵繁华,却也颇是热闹。
漫离一入城门就见狭窄的街市上灯笼高挑,晚风轻送宛如点点流萤,街道两旁也是摆满摊档,叫卖声不绝于耳,再加人流攒动,本就狭仄的街道更显拥堵。
“石头,就近找一家客店歇下吧!”漫离讨厌人多,之前金陵的夜市还因着新奇让她不至于太过反感,然而现下这般嘈杂喧闹直令她眼冒金星。
“那,俺们就在这家客店将就一晚吧!”石大川在拐角处的一家小客店门前停下了车。
漫离控出车厢一瞧,桅杆下悬着一溜四盏灯笼,上书“如家客店”四个大字,漫离扯了扯嘴角,嘀咕了一句:“这里居然也有如家!”
店伙计见有客人上门,甩着帕子满脸堆笑的迎了出来:“客倌,里头请。您别咱们店堂小,却是客舍干净饭菜新鲜,在这程桥集也是小有名气的。”
“你们的店那么小,我这马车停哪里呢?”这家客店看上去跟二十一世纪的青年旅舍差不多,漫离真怀疑他们有院子停放马车么!
“客倌,您放心---”店伙计话说到一半,顾宗训的随从自人海中挤过来,冲漫离抱拳道:“咱们公子请姑娘过去同住!”
漫离歪了脑袋,很是认真地问石大川:“石头,你说住哪里?”
依石大川事事替漫离着想的秉性,虽然他不喜欢顾宗训,可还是会选他那一边,因为顾宗训拣的客店定是上好的,这样漫离就能住得舒服些,大夫吩咐过漫离需要好好的休养。
可在开口前的那一瞬间,他的石头脑袋突然开窍了,居然看懂了漫离眸中的真意。他向那名仆从抱拳道:“多多谢过你家公子,只是那种上好的客店俺们住不起!”
那名随从先是一愣,旋即便露出轻鄙的神情:“即是咱们公子爷相请,离姑娘的房钱自不用石相公操心。”
“不用了!”饶是石大川的脾气温和也被他激起了不悦:“俺们与你家公子道上偶然相逢,不敢承他这么大的情!”说罢牵了漫离的手大踏步的进了客店。
那随从直待他二人进了客店,方回过神,忿忿地冲他二人的背影啐了句:“不识好歹!”拂袖而去。
这如家客店的店堂虽然不大只摆着三四张方桌,却是坐无虚席,桌上热气腾腾的饭菜招得石大川的肚子打雷般的轰响,店里喧闹旁人自是听不见,可紧挨在他身边的漫离却是听得一清二楚,不由又是好笑又是心疼。看来中午的那几个馒头对他而言还是不够啊!
“客倌,您的车已在院里停放好了,这是您的牌号,您收好了,走的时候凭牌号领车。”
虽然石大川是男的,刚才又是他拿的主意,可是店伙计的眼光却份外精准,那个牌号还是递到了漫离手里。
漫离心里很是赞佩这家客店的主人,想得那么周到,难怪买卖好啦!
“给我们开一间上房,再弄些你们店里拿手的饭菜来!”
店伙计一面引着他二人上楼,一面笑道:“姑娘说笑了,我们这样的小店客舍都是一样的。”说着推开了一间客舍的房门:“就是这边的屋子对着巷子清静些。”
店伙计点亮了桌上的油灯,漫离随后进了门,但见小小的一间屋子,一床、一柜、一桌三椅再配个脸盆架,石大川这样的的大个子转身已有点困难了。
漫离不禁皱起了眉头,“伙计,再开一间房吧!”
“哎哟,真对不住,就只剩这一间了,还是适才刚退的。”
此时石大川的肚子又是咕噜一阵响,漫离只得挥手打发伙计道:“赶紧拿些吃的喝的来!”
“马上就来!”店伙计显然也听到了那一声怪响,忍着满脸的笑退了出去,不大会工夫,就端了饭菜上来。
石大川真是饿坏了,哗啦哗啦地扒了三大碗饭下去。吃过饭,漫离又叫伙计打了些热水来,俩人都洗了过脸,因没有梳妆台,石大川便成了她的活动支架,专门给她递各式各样的瓶瓶罐罐。而石大川每日都守在她边上看她涂涂抹抹,因此那些瓶瓶罐罐的顺序记得可牢了,没一样递错的。
待漫离完成了抹脸这一项大工程后,她又从包里翻出布匹针线,拿着支油性笔在石大川肩膀胳膊上笔划。
“离姑娘,你做啥呢?”
漫离捉过石大川的大手,在上头写下两组数字,又扯了根线量过石大川的腰身:“做啥,给你做衣服呗!”
“给俺做衣服!”石大川两只大眼睛登时变成了闪亮的星星:“你真的要给俺做衣服!”
漫离懒得搭激动的石大川,把布匹铺在桌上拿着油性笔在布上画样子,她还指望今晚上能画出衣样来,这样明天在车上就有事做了。而且她一想到石大川能穿着自己做的衣服,心里就不停地有幸福的小泡泡冒出来!
可惜她很久没做过传统服装了,手生的不得了。画了两笔就不晓得怎么办了,丢了笔斜眼在石大川身上扫了个来回,叉腰站定下巴一抬,很干脆地命令道:“月兑衣服!”
“啊?”石大川立时红了脸,急退了两步,不过这屋子太小了,他这一退呯一声就坐到了床上,睁着无辜的大眼很委屈地低唤:“离姑娘,这,不大好吧!”
“甚么好不好的,叫你月兑你就月兑!”看着纯良如小狗般的石大川,漫离化身狼人,逼上前三下五除二的扒了石大川的外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