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说能出门,漫离的眸中登时有了些神采,不确定地问道:“我们真的能出门走走?”在她的映象里,豪门贵妇要出门,可是件大事。张嫣不过小媳妇,真能做了这个主?
张嫣笑道:“这有甚么真的假的,虽然咱们不好总往外跑,可偶尔出趟门也没甚么打紧的。我做闺女时,年年也都往伽蓝寺看花呢,等明朝我跟老夫人说一说,出门总是不大难的。”
能出门散散心,避开那些令人做呕的虚假,漫离自然是高兴的。只是她没想到居然还会有额外的收获,因着马车停在二门外,因此她和张嫣是坐小竹轿出来的。
漫离万万没有想到,临上车前,她再次瞥见了那抹身影,虽然离得有些远,可是他一路与人说着话走进角门,给了漫离充足时间认定他的身份——阴莫
此时此刻,前因后果已在清清楚楚地呈现在漫离脑中,姓顾的用这个阴莫把石头调离沧州,然后花弄影又假称柳叶儿怀了石头的骨肉,他们可能以为自己一怒之下会弃石头而去,然后,待石头回来再以贩运禁货的罪名将他下狱。
到时二人分隔两处,话就全由得他们了。可他们没料到她竟不信花弄影的话,一定要等石头回来对质。他们这才把目光转向了安安,是啊,安安在他们手上,她也只能乖乖听话。
这么想来,顾宗训还真是不够心狠,当初明明已经将石头下了大狱,还安了一个肃慎奸细的罪名,若顾宗训一口咬死,石头又岂能活到现在
顾宗训错失了机会,可自己却不能错失,阴莫,的确是自己的一线生机
“姐姐,怎么了?”张嫣上车了半晌,发现漫离却在车边上站着发呆,不由探出身子问道。
漫离闻声收回了眸光,说了声没事,便扶着谷雨上车了。
伽蓝寺在京城北郊,素以红梅著称,逢此花开时节,赏花人自然是络绎不绝。只是她们车一到门前,就有个五十出头的老和尚迎了上来:“三少夫人,今日怎么有空来走走。”
张嫣扶着仆妇的下了车,笑道:“止观大师怎么亲自出来了,这可怎么敢当呢”
老和尚道:“这回比不得跟老夫人她们一起出门,要是三少夫人出点甚么事,贫僧可当不起呢。”他一边说一边领着众人进了寺庙。
二人先在正殿参拜了,然后方跟着止观方领着她们七拐八弯地进了个僻静的院子,里头红梅胜血,映着些微的残雪与隐在梅间的屋脊,真是恍若仙境。
“哎哟,你们这院子怎么都不放人进来,怎么空着岂不可惜。”张嫣随止观沿着回廊且行且道,不时地还停下来嗅一嗅花。
止观笑道:“这院子小巧清雅,真要放人过来反倒糟蹋了,正好留个诸府里的内眷,即不冷落了这些花,夫人们也能图个清静,倒是两便。”
他们说话间,丫头仆妇们已在暖阁里摆好了吃食,珍格儿过来请道:“小姐,外头怪冷的,就是赏花也进屋野赏吧。”
张嫣呵了呵手,道:“真是怪冷的,姐姐,咱们进屋里暖和暖和吧。”她一回头,却见漫离神色怔忡。
漫离看着这满院的红梅,真的是有些震愕,蓦地便想起《红楼梦》中的
一回书,不由随口吟道:“看来岂是寻常色,浓淡由他冰雪中。”
张嫣惊道:“万没想到姐姐竟有这样的才情”
漫离闻言一愕,笑道:“我不过是听人吟过,又不是我自己做的。况且前头还有好几句,我都不记得了。”
张嫣却不信,吩咐小丫头道:“去折几枝梅花来,一来我跟姐姐赏玩着,二来回去也给老夫人看看。”
小丫头应着要去,不想漫离却拦道:“这花一年到头也就开这几日,就让它开个尽兴吧,何必还叫它受折枝的苦楚”漫离看着层层叠叠如红云一般的红梅,记得红梅开的时节也是大观园中最热闹的时候,可是转眼间便变故迭生,如今的顾家是不是也会如书中的贾家一般呢
漫离的嘴角渐渐地浮起抹笑意,盛到极处便是败时吧
止观听罢,口诵佛号:“女施主,真具大慈悲。”
漫离冷然一笑,问道:“大师,我闻佛家说无缘大慈同体大悲,始终参不透其中意思,不知大师可否解释一二。”
止观抬起头看了眼漫离,他没想到这个女子竟然还知道这句话,虽说官家小姐多有读书,却绝不会翻佛家**,况且如此行为也是极不恰当的。止观怔愕地时间里,漫离已然笑道:“大师是不屑跟我布道么?”
“阿弥陀佛。”止观双合十:“女施主,当知道佛曰不可说,不可说。”
漫离本只是看不惯他那奉承的样子,故意恶心他一下,这会见他又端高僧的样子,倒失了取笑他的心思,挽着张嫣的手向暖阁行去:“东南西北四方,你可知哪一方没有佛么?”
张嫣拧了眉想了许多,摇了摇头。
漫离笑道:“南方没有佛。”
“为甚么?”
“因为南无阿弥陀佛”
止观在后头笑着摇了摇头,亏这丫头想得出来。
这暖阁说起来还真是奢侈,南边一面全是窗,而糊窗子的尽是等云纱,又密薄又透亮,隔着窗纱看红梅,那红梅仿似被一阵轻烟所笼,更添了几份隐约朦胧之美。
两人吃了回热茶张嫣就嫌冷清了,索性叫小丫头们一齐围着熏笼坐了,从外头拣了枝花来,玩起了击鼓传花来。
张嫣先前听得漫离吟得一句诗,满心的羡慕,虽然漫离说是听来的,可她哪里肯信。因此悄悄地跟那击鼓地仆妇说定,花到漫离手上,就停了鼓。
漫离拿着花,道:“这回不算的,你们使诈的”
张嫣忙道:“姐姐这就不对,李婆子是背对着咱们的,怎么使诈,姐姐莫要赖,做首诗来给我听听吧。”
那些小丫头们也跟着起哄,就连谷雨、小满也跟着道:“姑娘就做一首给她们瞧瞧,也不叫她们小瞧了去。”
漫离手里擒花枝,想了回笑道:“诗我的确是不会,不过,我倒有个故事。”
张嫣不依道:“谁听甚么故事,咱们只听诗呢”
漫离摇头道:“诗不过是那个人彼此当下的心境,我们局外之人实在是很感受到诗人的那番心境。”说着,轻啜了口热茶,自顾自地说道:
“话说,某年初雪,员外、秀才、县尹相约饮酒赏雪,因见瑞雪纷纷不由诗兴大发,提议吟诗联句,秀才举杯起句‘大雪纷纷落地’县尹应声接道‘全是皇家瑞气’,员外想了一回,摇头晃脑地道‘下他三年何妨?’偏偏外头有个乞丐,已冷得身子发僵了,听到员外这句,不由怒火中烧地接了句‘放你的狗屁’。”
说完,漫离斟满了茶痛尝了一口,一脸的舒服的样子,张嫣问道:“后来呢?”
漫离扑哧一笑:“人家脏话都骂出来了,你还后来呢?”
张嫣这才回过味来,知道漫离取笑自己,“姐姐真是的,叫你做首诗来听听,偏偏说这些话。”
漫离听了只是一笑,如果不是张嫣非逼自己做诗,自己还真想不起这个故事,不错她是借着这诗发一发心中怨气,离开石头、安安越久,她就越是挂念,特别是自己舒服的时候,就忍不住去想石头父女俩,他们吃饱了没有,穿暖了没有。
所以张嫣逼自己做诗,她才会说出这句“放你母亲的狗屁”
不过显然屋里这些人,并没有十分往心里去,只当她讲了个冷笑话而已,趁着她们不注意,漫离抱了个小火熜,悄悄地出了暖阁,沿着石子小径毫无目的的闲晃。
不知走了多久,漫离一抬头发现自己竟混入了人群中,喧热的人声,令得她莫名地有些开心。漫离混在人群中,想像着如果石头陪在自己身边,安安则坐在石头的肩上,她小脸上的笑容一定比花儿还好看。
“石嫂子,石嫂子——”
漫离沉浸在自己的幻想里,直到那人连唤了好几声,漫离才回过神,
“石嫂子”三个字一落进耳里,漫离的眼泪就险些掉下来,抬眼眸四下寻找。
“石嫂子,是我”
“俞鸿?”漫离的眼泪再也忍不住,掉了下来:“你怎么会来京城的?”
俞鸿拉着漫离急拐到一处僻静地角落,道:“不仅是我,石大哥也来了”
漫离先是狂喜,“他在哪儿”的话还没问出口,忽惨白了脸色:“他来做甚么?”鬼门关,石头走一遭都嫌多了,她一点都不想他为了她再走一次
俞鸿也是个精明的人看漫离的神色,就猜到了心思,“嫂子,放心,这一回咱们有备而来。今日我没事出来晃晃,没想到居然会碰见嫂子,既然遇见那就是老天帮忙”
漫离知道俞鸿的意思,吓得连退了三步:“我不跟你走”
“嫂子,你放心。这一回跟先前不同了”俞鸿还待要解释,可惜石头那鲜血淋淋的样子,对漫离来说太过吓人了,只要顾宗训在一日,她是绝不敢再冒险逃跑的。
“大鸿,我不会跟你走的。只要顾宗训还在,我就不走。我现在心里已经有了计划,只要姓顾的一倒,我自己就会来找你们。”想到石头近在咫尺,自己却连一面都不能见,漫离的心就像被人揪起来般的痛。
俞鸿深知她的恐惧,也不强劝她,只道:“嫂子可知道,当初你们随州为何会遇袭么?那是乃蛮部与顾老六勾结,想要除掉孛儿束部。如今咱们人证物证俱全,告倒顾老六已不是问题,只希望朝庭能彻查到底,那么顾宗训贩运禁货的事,也就是能大白天下了到时我看他还能逞威风不”
漫离却摇了摇头,“这个罪名太小了,还不足以置顾家于死地——”她只说了这一句,就听见远远的有人找了来,漫离回头看了眼,丢下一句话:“逮住阴莫,给顾家安个图谋造反的罪名”说罢,见张嫣已渐走近,漫离不得不迎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