毋望一口气憋在喉咙里,吐也吐不出来,恨声道,“女乃女乃说话也请三思,我是正经人家的女儿,不愿遭受这样的不白之冤?裴公子帮衬咱们家,我们原就是感激万分的,将来也定是要报的,只是报恩也范不上以身相许,春君家无钱无势,断然高攀不上,还请大女乃女乃放心。”
素姐儿拍了桌子立起来道,“真打量我不知道么,那日下大雨,你二人在一间屋子里待了半日,那样的昏天黑地,足有半个时辰,什么事做不得!我们臻大爷可不是柳下惠,馋嘴猫似的,你两个没事儿,说出去谁信!”
毋望委屈得几乎哭出来,双眼含泪,更是我见犹怜。
张氏忙道,“这事我是知道的,我家男人摔断了腿,那日春姐儿是去请裴公子来给她叔叔医治的,偏巧赶上了急雨,待雨过了再回来也是有的。”
素姐嗤道,“那是幌子罢了,究竟做了什么谁也不知道,臻大爷把人都打发到外头去了,还能干什么好事!”
这下子张氏也愣在那里无话可说了,直勾勾盯着毋望,若不是素姐儿在场,只怕也要审上一审。
毋望反倒平静了,这女人真像助儿说得那样,贤名在外,骨子里拈酸吃醋,什么样的狠话都说得出口,怕也是个五毒俱全的人,那位裴公子当真是个可怜的。便道,“我行得端立得正,不怕人背后指点。女乃女乃有功夫操这分闲心倒不如把心思放在臻大爷身上,夫妻和睦不比旁的强上十分么。”
素姐儿看那女孩儿挺直了脊背,面上冷冷的瞧不出异样,说出来的话就像尖刺似的扎在她心上,顿时脸色灰败下来。谁不想夫妻和睦来着,可那臻大爷见着她就像见着了仇人,连个好脸子也没有,如何能和睦!话虽如此,只是输人不输阵,又抖擞起精神道,“我们夫妻和睦与否不劳你费心,我今日已来过了,请了妹妹,臻大爷面上也有了交代,既然妹妹不肯同我回府,那日后再要进来可难,妹妹还是细细思量罢。”
毋望暗哼,说了一车的狠话还说是来请人的,是来给下马威的罢,还是早些打发了清净。便道,“春君不敢与大女乃女乃称姐妹,女乃女乃只消看住裴大爷,我这里绝计不会出乱子的。”
“好!”素姐儿沉声道,头上的累丝金凤微微颤动,“姑娘果然好气性,今日的话可作数?”
毋望道,“自然是作数的。”
素姐儿笑道,“那我便告辞了,春君姑娘请留步罢。”说完整整衣裙,领着两个丫鬟出门而去。
张氏吐了口浊气,抚胸喘了一阵子,突又忆起适才臻大女乃女乃的话,忙问道,“那日究竟怎么回事?什么将下人都支开了?裴公子可曾对你动手动脚?你要急死我么?快说!”
毋望叹道,“婶子糊涂,哪里就有她说的那样不堪了!只在一处吃了饭,再没别的了。若真有什么她哪里还会来,左不过来探了口风,回家好安心罢了。”
张氏跺脚道,“最毒妇人心!这样难听的话来糟践你,叫旁人听见,还嫁不嫁人了!”
毋望勾勾嘴角闲散道,“她要是坏了我的名声,那我岂不只好嫁给裴臻了?她断然不会的,你没瞧见她才刚避开人多的时候说的么。”
张氏跌椅子里,喃喃道,“亏得没答应那门亲事,这位女乃女乃哪是个醋坛子,分明就是个醋缸,若真进了园子,落到她手里,怕是凶险得很。”
毋望也颇庆幸,虽说嫁了裴臻富贵荣华是肯定的,只是每日里勾心斗角也是件劳心劳力的事,哪里及眼下逍遥快活。
隔了会子张氏又问道,“那裴公子下回来怎么办呢?总不好赶出去罢。”
毋望道,“是咱们家的恩人,断没有赶出去的道理,看不住爷们儿是她自己没本事,和别人什么相干,顶多每回裴公子来我避开也就是了。”
那厢裴臻还不知此事,正给章程牵线搭桥相谈甚欢--
“既这么的,那明日就将契约签了才好,免得夜长梦多,不知薛掌柜意下如何?”
那薛掌柜是城中最大的米面铺子的老板,原本看章程十七八的愣头青,没打算再与他合作,只是如今裴臻从中斡旋,又愿意作保,自不好驳了他的面子,只得连声道,“使得使得。”
章程此时对裴臻的敬仰当然是如滔滔江水连绵不绝的,一心只为谈成了买卖高兴,旁的什么早就抛到了九霄云外。裴臻笑得极欢畅,心道,如何?明日的庙会打了水漂了罢,看来刘毋望还是没有银子要紧,这个年纪正是立业的时候,成家么,还是让在下先来罢。
摇头晃脑之际,助儿躬着身子在他耳边嘀咕了几句,说的什么没听清,只好对桌上其他人拱手告了假,拉着助儿去了隔壁雅间。
“说罢。”喝了几口浓茶,又瞧助儿吞吞吐吐的样子,不由有些担忧起来,“可是老皇帝薨了?”
助儿摇头道,“比这还要紧的事。”
裴臻眉毛拧起来,目露凶光,喝道,“杀才,和爷打起哑谜来,莫非想到暗室领杖责么!”
助儿很配合的抖作一团,申吟似的回禀道,“我们大女乃女乃找春君姑娘去了,回来后脸上没有不痛快,小的想,大女乃女乃既没处下风,那春君姑娘定是吃了亏了,没准这会子在家哭呢。”
这样的消息于裴臻来说莫过于晴天霹雳,他呆坐在那里,一时模不着北,只能斥道,“怎么才回,你早干什么去了!”
助儿小声道,“我才睡了起来,大女乃女乃已经回自己院子了,我得了信就来找爷的。”
裴臻立时气不打一处来,“爷辰时就起身了,你这杀才竟睡得那样晚,一路上怎么没把你的肠子颠出来!如今如何呢!你到梨雪斋瞧过没有?她当真在哭么?”
助儿苦着脸道,“我一得信就来回禀大爷了,还没来得及到梨雪斋去呢。”
裴臻想了想问道,“大女乃女乃可带了人去?”
助儿道,“带了喜儿,还有一个二等丫头,我盘问了那丫头,颠颠倒倒也说不清楚,大概的就是女乃女乃要接姑娘入园子,姑娘不答应,女乃女乃又说爷和姑娘孤男寡女共处一室云云,闹到最后不欢而散了。”
裴臻沉吟片刻,眼里阴霾越来越浓,助儿吓得缩在一旁,直祷告道,神天菩萨,大爷要杀人谁拦得住!若要杀我,那我便朝梨雪斋跑,好歹求春君姑娘救我小命罢。
裴臻此刻正是怒海滔天,好容易才和她亲近些,那素卿跑来横插一脚,之前种种岂不成了无用功!她既已回绝了进园子,那往后定是要躲着他的,可怜他机关算尽,到头来要落个惨淡收场么?
“纪素卿敢不拿爷的话当回事么?不给她些利害瞧瞧,还只当爷怕了她。”裴臻咬牙切齿道,“今儿起禁她的足,打发人把她老子找来,爷我要重振夫纲。”
“大爷,亲家老爷在山阴县呢!”助儿嗫嚅道,心想大爷怕是气疯了罢,无甚大事要惊动老丈人么。看裴臻脸色铁青,只好开解道,“大爷发火归发火,万万不能给自己找不自在,就是找了亲家老爷来理论也论不出个所以然来,大女乃女乃是去请春君姑娘的,又不是去兴师问罪,大爷这脾气发得没道理。”
裴臻深深吐纳几下,总算冷静了些,复又眯起眼仔细盘算,过了一会又阴阳怪气地笑起来,直笑得助儿倒抽冷气,背上寒毛根根都竖起来。
“既如此便将计就计,你派人放话出去,就说梨雪斋的春君姑娘和裴臻早已私定终生了,”裴臻微一笑道,“横竖我是要娶她的,孽只作这一回罢。”
助儿惊恐道,“那样岂不坏了姑娘的名声!”
裴臻漂亮的丹凤眼儿一飞,“我的名声也坏了,所以并不嫌弃她。”
助儿听了险些栽倒。这是什么道理?他们爷从来不按常理出牌的,只是这回有些过了罢,果然情能叫人痴狂啊,痴狂得连几辈子的老脸都不要了。
裴臻想了想又补充道,“章程那里尤其要传到,我且赌这一回,若章程听了并不介意,仍要娶她,那我便认输,放他们双宿双飞,若章程有半点犹豫,那就怪不得爷棒打鸳鸯了,就是追到奈何桥上,我也要将她弄到手。”说着狠戾的咬紧牙关。
助儿此时只觉毛骨悚然,无非是个女人,犯得上博命么?正经的大事不办,偏在儿女私情上浪费气力,真是不值当!助儿道,“大爷的意思可是:不为我所用,必为我所杀?”
裴臻嗤道,“什么杀不杀的!我是儒商,从不喊打喊杀。”
助儿又是一阵恶寒,誰见过一根金针连伤十一条性命的儒商?能在熟得不能再熟的人面前如此伪装自己,大抵也只有他做得到了罢。
裴臻恍了恍脑袋,抚额道,“我头疼,想是喝多了,你去给我到局上告个罪,就说我不成了,叫他们尽兴,下回我再作陪。”
助儿忙应了,关了雅间的门,跑到隔壁将裴臻的原话复述一遍,又着急回来照顾喝醉的主子,推开门,却已人去楼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