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关将近,整个皇宫都在忙着筹备过年的事宜,宸妃和淑妃各自平静了一段时间,公孙柏光于朝堂上的气势也不似之前那般狂妄,各地使臣纷纷敬上贺礼,素缟萧条了许久的皇宫,在公孙慧逝世近九个月后,又一次散发出勃勃生机,华丽奢靡。
大年三十这一晚,云芯正忙着悬挂灯笼,突然远远传来呼喝声,还没等看清,跑的一脸汗水的小太监便匆忙奔了过来,“哎呦,云芯姑娘,你怎么在这里!快,皇上正找你呢!”
“在找我?”云芯皱了皱眉,皇帝这时候找她做什么,宴席还未散,她可不想再于文武百官面前出风头。
话虽这样讲,但龙君佑好歹也是皇帝,她可还没到胆大包天到敢忤逆圣意的地步。
整了整衣裳,云芯随着小太监一起来到喧哗热闹的大殿中。
刚一迈进殿堂,沸腾的气氛便陡然凝滞下来,所有的眼睛,都直勾勾盯在云芯的身上,这种直接的注视,云芯并非没有经历过,只是……此时此刻,这些人的眼神,却不怎么友善。
目光不由得投向高高在上的帝王,虽然隔得远,但她已然可以感受到自他身上的传来的冰冷气息。
那么冷漠,那么尖锐……
一时间,她强硬地停住脚步,再也不肯前行。
这时,寂静的大殿内,响起一个冷如冰雪的声音,威严,沉静,淡漠:“罪女唐云芯,跪下。”
她悚然一惊,恍惚中以为自己听错了,直到御座上那人不满地挑眉,她陡然才清醒,匆忙下跪。
“奴婢不知所犯何罪,还望皇上明示。”她跪得笔直,眼睛却牢牢锁定在龙君佑的脸上。
龙君佑眼中冷芒一闪,沉声道:“朕不想说,朕想听你亲口认罪。”
“认罪?”她柳眉紧蹙,惊讶道:“皇上此话何意?云芯无罪,为何要认罪?”
“你……不肯认?”失望与痛心一闪而逝,龙君佑抬起手,示意冯德贵拿出罪证。
略微同情地看了眼大殿中央跪着的女子,冯德贵从袖中缓缓取出一封信笺,走下台阶,递到云芯面前。
云芯双唇紧抿,默默接过信笺。
“打开。”不容拒绝的冷厉从高处飘下,龙君佑一瞬不瞬地看着她的每一个表情与动作。
云芯深吸口气,不用去拆信,她就能够知道里面写的是什么。
该来的,终于还是来了。
“既然皇上已经认定奴婢有罪,那奴婢看不看,都没有关系吧。”云芯淡笑着道,丝毫没有罪行被揭穿的惊慌感。
龙君佑望着她,良久无语,黑玉般的眼眸黯沉一片,浓浓的黑雾漂浮其中,令人不看不通透。
沉默良久,他忽然嘶哑着嗓音道,“不想解释?”
解释?她从何解释?
从一开始,他就已经怀疑她了,即便他信她,护她,可那份怀疑始终都在,只要有人推波助澜,这份怀疑立刻就能被放大,无论此刻她说什么,都是徒劳而已,言语那般苍白,他对她,只疑不信。
从中秋宴才华初露,到巽王府前迫她回宫,她的一举一动,全在龙君佑的监视下,他既以防她至此,又何须多此一举听她解释?
“奴婢无话可说。”她的声音没有起伏,淡淡的,不喜不悲,不怒不哀。
龙君佑看着一脸淡漠的她,心口那里忽然觉得疼,有种被人狠狠刺了一下,他却无法反抗的感觉。
最终,他沉沉地叹了口气,双眸闪动,里面涌动着无人可懂的晦涩:“那个字迹……朕认得,除了你唐云芯,没有第二个人可以写得出,你……为何要背叛?北夏许给你多少好处?”
多少好处?云芯猛地抬头,他竟然会问她,北夏许给你多少好处?
这就是她日日相伴,倾心相助的人?
人生是多么戏剧性啊,一夕之间,信任与敬慕轰然崩塌,剩下的,唯有无止无尽的猜忌与怀疑,痛心与无奈。
露出一丝讥讽的笑意,云芯戏道:“好处自然很多,最重要的一项是——自由,皇上满意了吗?”。
眉睫不由得重重一跳,那种尖锐的刺痛感再次出现,龙君佑唇角紧抿,直到唇色泛白,才冷声开口:“侍女唐云芯通敌卖国,罪证确凿,即刻打入天牢,择日……”问斩二字硬生生卡在喉头,龙君佑唇角颤抖,隔了好一会儿,才沉声补充道:“择日审判。”
圣旨一下,立刻有侍卫冲了进来,将云芯架起,就要拖出去。
“等一下。”云芯忽然厉喝一声。
一刹那,龙君佑差点离座而起:“你还有什么话要说?”
云芯惨白着脸,摇了摇头,目光清冷如雪:“奴婢只有一事不明,既然早知我是敌国奸细,为何不尽快处决,而要等到现在?这般犹豫不决,妇人之仁,可不是皇上您的作风。”
犹豫不决、妇人之仁吗?
望着她决绝离去的背影,龙君佑苦笑不已。
……
人生之戏,实在美妙无比,从高高在上的太皇太后,变为身份卑贱的奴婢,再由卑贱奴婢,跌落为将死之囚,这般起伏无常,不但不令她心伤,反而觉得可笑。
云芯站在天牢囚室的一角,从头顶上方巴掌小的天窗看出去,蔚蓝的天空,一片纯净。
看了许久,忽然沉沉叹气。自己苦心孤诣许久,最终还是失败了。
太多不可知的因素,太多无法逾越的障碍,走错一步,便是步步皆错,缓缓伸手,掌心贴着粗糙的石壁,忽然之间,想起男子宽厚温暖的手掌,果然……是不同的。
一阵酸涩的潮水自心底慢慢升腾起来,她用力掐了一下手心,强迫自己清醒过来。
她不要就这样死了,人生还有那么多的事没有完成,还有那么多的风景没有看遍,一生都像只金丝雀般被困在红墙高瓦的牢笼中,既然获得重生,怎可浪费好不容易获得的生命。
那样短暂,连烟花都算不上,就彻底灰飞烟灭,不复存在……
离开冰冷的墙壁,她弯,慢慢环抱住自己的身体。
还记得那一晚,他拥着她,轻柔似月辉般温柔的声音,“长夜漫漫,深宫寂寥,云芯相伴之情,君佑永世难忘……”
那个男子,不是君佑,是帝王,是宣朝的君主,掌控天下人生死的皇帝。
这一切不是巧合,不是意外,更不是偶然,而是……他从来就是这样的人。如若不然,他又如何在诸皇子中月兑颖而出,成为万万人之上的一国之君?
誓言依旧,物是人非。
君佑……
可惜,他不是君佑,他是皇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