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德阳宫的途中,云芯竟然见到了意想不到的人,公孙慧的三叔,公孙豪。
公孙家世家中,除了年岁与地位最高的公孙柏光外,公孙豪则是第二个掌权人,于朝廷任户部尚书,兼督察员院使。能在内宫里遇见她,实在出乎云芯的预料。
远远跟在公孙豪身后,隔着亭台楼阁,云芯发现他要去的方向,正是淑妃的淑月宫。
他来做什么?他一向对后宫事漠不关心,绝不会只因淑妃中毒就特意前来看望,云芯想了很久,都没想通他到底有什么目的。回到德阳宫,竟远远就瞧见两个宫装丽人站在殿门口,似乎被什么人拦了下来。
“丹美人,萍美人,皇上这会儿正在歇着,无论何人一概不见,两位主子还是先回去吧。”冯德贵满脸堆笑,虽然以他的身份完全不必害怕二人,但他一向为人圆滑,能不得罪人就不得罪人。
云芯走上前,冯德贵正欲招呼,云芯向他使了个眼色,冯德贵只好装作没看见。
“狗奴才,连我们也敢拦着,本宫看你是不想要这个脑袋了”一名身着桃红宫装,梳着元宝髻的女子冲冯德贵怒叱道。
冯德贵却也不恼:“两位主子息怒,这是皇上的吩咐,奴才只是照办而已,还望主子体谅奴才。”
“哼,你这……”那女子还要再骂,却被人边地人拉住了。
“萍妹妹,冯大总管都说了,这是皇上的吩咐,想来皇上日夜操劳,我们确实不该唔打搅。”说罢,面对冯德贵盈盈一揖:“妹妹心直口快,若有得罪之处,还望冯总管大人有大量,不予计较。”
“丹美人说的哪儿的话,奴才哪是那种不知好歹的人。”冯德贵笑容可掬地回了丹美人。
“那就多谢大总管了。”丹美人灿然一笑,伸手拽了萍美人一把,两人这才施施然离去。
待二人离去,云芯方才现身。
“好姑娘诶,你这是去了哪?皇上正急着找你呢。”冯德贵一见她,巴巴地赶上来,左看看右看看,发现她既没伤着也没碰着,这才将她拉去殿内。
“冯公公,刚才那两人是怎么回事?”云芯一边由他拉着向里走,一边问。
冯德贵头也不回道:“公孙家新封的两个美人。”
原本如此,公孙豪是去淑月宫当说客的。呵,淑妃还没有彻底失势,家族就迫不及待找人接替她了吗?公孙莹啊公孙莹,你和我公孙慧有何不同,一样都是家族的一颗棋子,想用就用,该弃则弃。
如今,淑妃的身子还未痊愈,公孙豪就等不及前来规劝,显然已经对她不再有希望。虽然那日在德阳宫发生了什么她并未瞧见,想来应是精彩纷呈,淑妃以自尽威胁,仍然没有改变家族的决定,又有两个牺牲者被送入皇宫,这对她们来说,到底是幸还是不幸呢?
照今日所见,萍美人虽脾气暴躁,却是个藏不住事的人,想什么便说什么,这样的人,一眼就可以看出她的意图,那丹美人却不像她这般愚蠢,只看她刚才对待冯德贵的态度,就知她心思敏锐,诡谲难辨,倒不是个好对付的角色。淑妃要有的忙了,一场无硝烟的战争,正在慢慢酝酿。
“云芯,你去了哪里?”恍惚中,手腕一紧,来人将她扯到怀中,焦急地问。
云芯摇摇头,轻笑:“没去哪里,就是随便走走,奴婢闷得慌。”
“怎的又自称奴婢了?”他放开她,好笑道,“难道又是朕惹你生气了?”
“没有,是奴婢自己的错。”她仰着脸看他,浓黑的眉,英挺的鼻,这样一张俊逸的脸,即便是普通男子,也叫人难以拒绝吧,更何况他是皇帝,宫中的女子,哪一个不想得到他的恩宠,自见到萍美人和丹美人,她便不由得想起宸妃的警告,水满则溢,树大招风,即便有龙君佑做庇护,但后宫这个战场,杀人是不需要见血的,危险防不胜防,她若真的以为有龙君佑护着便高枕无忧,那便离死期不远了。
“发生什么事了?”宽厚的大掌抚上她微显冰凉的脸颊:“因为太皇太后的事情,所以生朕的气?”
“都说了与皇上无关。”她拉下他的手,漫声道:“这件事皇上不要去查了,奴婢什么都明白。”
“既然明白,为什么还皱着眉头?”他伸手,想要抚平她眉间的纠结。
她笑着躲开了:“皇上怎么还像个小孩子一样忧愁是抚不平的。”
伸手抓她的动作猛然一顿,龙君佑凝神回想,多么耳熟的一句话,像是在那里听到过似的。
“皇上?”云芯见他出神,试着轻唤。
“云芯,朕……朕反悔了。”他望着她,两颊绷得紧紧的。
“嗯?”她不解。
“今早听你所言,太皇太后是遭奸人设计而死,若真是如此,那朕绝不能放任不管,必要查个水落石出。”他语气坚定,一丝犹豫都没有。
云芯被他突如其来的决定给惊懵了,他为什么要临时改变主意?彻查这件事会带来多少负面影响,他心里比谁都清楚,为什么还要坚持呢?
“皇上,不必这样……”
“你不用再劝,朕决心已定,谁也改变不了。”他打断她的话,竟不让她再说下去。
云芯仔细一想,陡然明白了。龙君佑做这个决定,为了不是她唐云芯,而是公孙慧。
其实,唐云芯和公孙慧又有什么不同呢?她是公孙慧,公孙慧也是她,可不知怎么,她的心底竟泛起一丝落寞,她感觉,龙君佑透过她眼睛看的,不是她,是公孙慧,一切的殊荣与爱护,都是因为公孙慧。
心口有些闷得慌,她寻了个借口,先回房休息了。
脑袋里有些乱,不知今日将自己前世被人暗害的事告诉龙君佑究竟是对是错,事到如今,看到他那样坚定决绝的眼神,如果还说龙君佑对公孙慧只是敬慕而已,那绝对是自欺欺人,可为什么他会对年长于他的公孙慧生出情意?她想了一个晚上都没有想明白,反而让自己的心变得更乱。
此刻她万万没想到,令她心事加重的谣言,在第二日就爆发了。
不知是谁放出流言,称太皇太后公孙慧并没有死,而且,她本人依旧身在皇宫。
这无疑是一个极度惊人的消息,不论这个流言的真相如何,因它牵涉到太皇太后,于是,这个诡异的流言像瘟疫一般,迅速席卷整个皇宫。
云芯得知这个消息的时候,已经晚了,龙君佑早已颁下圣旨,不惜一切代价,找到公孙慧。
如此执着,到底是为了什么?
她忽然有种不好的预感,此刻的境况,正是放出流言之人的目的吧。
如果真是这样,那龙君佑……
不行,一定要阻止他,可他决心已定,谁去阻止都没有用,只有一个人,只有一个人……公孙慧。
只要她出面,告诉他真相,唐云芯就是公孙慧,难么龙君佑一定会停止寻找,然后……然后会做什么呢?向全天下宣布,唐云芯就是公孙慧,公孙慧没有死,她应该继续做她的太皇太后,又或者……
或者什么呢?龙君佑会怎么做呢?她不敢想,更不愿去想。或许,这样的结果,才是那个放出流言之人的真正目的,可是,那个人为什么要这么做?为了找出她?还是……这个人根本就是当初害死自己的主谋,因为惧怕,所以才想出这个圈套,可是,那人怎么会知道她就是公孙慧呢?
事态突然向着无法预知的方向发展,她从来没有感到过如此慌乱过,好像正有一个人在背后看着她似的,那双眼睛无处不在,监视着她的一举一动,只要她稍有异动,藏在她身后的毒蛇,立刻便会出来咬她一口。
与此同时,龙君佑也在秘密探察着谣言背后的真相,当初苦玄大师的话,如今一一跳入脑海,这个流言,他并不认为只是个流言,他要比那人更早找出她,不惜一切代价找出她。
秘密见过玉竹和玉枫两兄妹,龙君佑将命令吩咐下去,待二人走后,倚在凉椅上闭目养神。
“皇上,已经一个月了,云芯姑娘还住在德阳宫,似乎有些不妥。”冯德贵站在一旁,犹豫了许久,才大着胆子提出建议。
“嗯?有何不妥?”龙君佑淡淡问。
“这……”冯德贵知道他心情不好,但事到如今,只能壮胆道:“云芯姑娘既不是德阳宫的宫人,也没有名分,这样……总会引起一些流言蜚语。”
“朕是皇上,还是你是皇上。”龙君佑依旧闭着眼睛,可话语中却透着一股严肃的冷意。
冯德贵吓得双膝一曲,跪倒在地:“皇上恕罪,是奴才多嘴”说着,毫不犹豫打了自己两个巴掌。
龙君佑静默了一阵,忽然直起身子:“你说的不无道理,或许她离开德阳宫,会更好一些,对朕……也有无尽好处。”
冯德贵呆呆望着龙君佑,此时此刻的皇帝,无端给他一种邪魅如魔的感觉,这个人一直都是那样温文儒雅,即便发怒,也不会给人这样寒澈入骨的感觉,所以,冯德贵从来不会为自己的偶尔失误而感到惊恐,就像世人所说,龙君佑是个儒雅温和的仁君,生性谦和,就以卖画一事为例,这样大不敬的罪行,龙君佑都能够网开一面,不但饶他不死,还晋了他的官职,将大总管的位置留给他坐,抱着感恩和侥幸的心理,冯德贵以为自己会一生富贵,仕途无阻,可如今……
“冯德贵,太皇太后画像一事,是你与云芯一同合谋的吧。”他的声音不大,听在耳里,却不由得令人汗毛直竖。
“是,是奴才做的。”
“知道朕为什么不惩罚你吗?”。
“奴、奴才不知。”
“那是因为,朕需要一个对朕感恩戴德,忠心耿耿的奴才。”目光下移,定格在冯德贵肥胖的身躯上,“无论你过去做过什么,朕都可以不计较,但是,你若敢对朕有一丁点的异心,朕立刻就会杀了你。”
冯德贵颤抖着磕头道:“奴才不敢,奴才绝对不会对皇上有半点异心。”
“你明白就好。”龙君佑站起身,踱步至窗前,将窗户支起一条窄小的缝隙,“朕的身边,有太多心口不一的人,他们有的盯着朕的宝座,有的盯着朕的权利,有的盯着朕的江山,如果连朕身边的人都无法相信,那么朕就真是一个孤家寡人了。”
冯德贵心不在焉地听着,天知道这位定力极强的大总管,此刻吓成了怎样的模样。
“你退下吧。”龙君佑挥挥手。
“是。”冯德贵连忙爬起身,灰溜溜逃出房去。
云芯自德阳宫西门经过,看到冯德贵一脸土色焦急步出,心下奇怪,一向自控力极好的冯德贵,到底遇到什么事了,竟然会让他怕成那样。
冯德贵一路疾行,心口不住砰砰乱跳,正要步下台阶,远远地瞧见云芯正向这个方向走来,云芯还未开口,他慌得急忙道:“别再来找咱家了,咱家还想多活几年。”
云芯一怔,突然觉得哪里不对经,又跟上去问:“公公此话何意,云芯没有要害公公的意思。”
冯德贵匆匆瞥了她一眼,压低声音道:“皇上发怒了,这回是真的发怒了,以后小心着点,惹怒了皇上,谁也没好果子吃。”
望着冯德贵肥胖的身躯消失在视野中,云芯像石雕般僵立在原地。
龙君佑,到底做了什么?
来不及细想,云芯拉起黑色的兜帽,遮盖住自己的脸,悄然离开德阳宫,前往慈宁宫。
柔兰早已等候在慈宁宫后,见到云芯,正想行礼,被她拦住:“我已经不是公孙慧了,按道理我该向你行礼才是。”
“太后娘娘……”柔兰见她向自己行礼,慌得不知该怎么办才好。
云芯直起身子,一脸凝重:“这一拜,是为了表达我的谢意,毕竟,这件事太过危险了,一旦被人发现,连你也月兑不了干系。”
“奴婢不负所托,已经查出来,当初下毒害你的,正是……”柔兰说到这里,似乎有些犹豫。
“正是谁?”云芯心口一跳,急忙问。
“是……是太后娘娘您的……三叔。”
“什么”
听到柔兰的话,她如遭雷击。曾想过无数种可能性,唯独没有想过自己的家族她一心一意为公孙家谋福祉,将自己的大半生都献给了自己的家族,可临到最后,他们却这样对待为之付出一切的她
公孙慧,你真是可怜可悲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