禁足于长宜宫,惠妃倒没有难为于她,时不时还会送来一些果蔬点心和降暑的酸汤,云芯想,惠妃能这样好心对待自己,正是因自己之前帮助过她,而她正好也晋升了位分,对她心存感激,否则,自己到不知要吃多少苦了。
这样平静无声的过了有半个月,这日云芯闲来无事,正坐在窗前描着花样,打算绣一帘牡丹锦帐,好歹也是被禁足在这里的,想要过得好一些,免不了要疏通一番,哪点好处出来,自己身上没有金银也没有首饰,能做的,就是绣点东西,不管旁人看不看得上,总是个心意,加上自己又无聊得紧,也算是打发时间。
花样刚描了一半,就见惠妃喜滋滋地进来,边走还边道:“这里天气炎热,妹妹还是仔细歇着好,小心不要中了暑。”
云芯见到惠妃,放下手里的活,正欲行礼,却被对方拦了下来:“今儿个来,就是告诉妹妹一个好消息的。”
“好消息?”云芯诧异,现在这种境况,哪里还能有什么好消息。
惠妃牵着云芯,与她一同来到内室,两人在塌边坐下,惠妃这才道:“今早我听说,皇上下了早朝,丹美人就去了德阳宫见驾,你知道她跟皇上说什么吗?”。
云芯摇头。
惠妃道:“她是去揭发公孙豪的。”
“什么?”云芯讶然。
“丹美人说,她可以证明公孙豪就是害死太皇太后的凶手,皇上开始不信,后来,丹美人拿出公孙豪与宫中内侍联络的书信时,皇上这才信了,有了这个铁证,公孙豪想喊冤都没机会了。”惠妃越说越高兴,好似她才是那个深受其害的人。
云芯听罢,一脸怔然。
说什么凶手,若要真的找那个幕后主使,恐怕整个公孙家都月兑不了干系,杀她的人不是公孙豪一人,公孙豪只是个替罪羔羊罢了,真正让他动手的,恐怕另有他人。当初,她为了压制公孙家,不让其势力继续扩大,从而搜集了不少罪证,虽不至于动摇整个家族的根基,也让足以让这个庞大的世家从权利的顶峰跌落,再难雄起。当初,这一计划只在暗中实施,因她尚未想出一个既能保全家族,又能顺利将权力交出的办法,故而没有立刻行动,正在她苦思对策时,她二十八年的生命,在龙君佑登基那天,永远的消逝了。
或许,正是因为有人发现了她的动机,所以才寻机下手,将自己彻底消灭,不留痕迹。
可是,他们为什么要对付淑妃呢?
难道公孙家也有什么把柄,落在了淑妃手里?
“云芯,你又在听吗?”。惠妃摇了摇她的肩膀。
“我有在听啊,照丹美人所说,那太皇太后,果真是被人暗害而死。”云芯回过神来,匆忙应道。
“是啊。”惠妃似乎对此深有感触,叹道:“本宫进宫的第一天起,就知这后宫危机四伏,却怎么也没想到,连太皇太后也会遭人毒手。”
“娘娘说的没错,这宫墙碧瓦下,不知湮灭了多少不为人知的往事,又有多少红颜虚度韶华,无处埋骨,但即便如此,只要踏进这里,就要为活着而努力,娘娘不也是如此?”云芯看着惠妃,她的脸上有愕然,更多的则是怜悯,不知是怜悯她,还是在怜悯自己。
尔虞我诈,勾心斗角,这就是皇宫中女人的宿命。
但是,就因为不可逆转,亦无法反抗的命运,就要接受这样残忍的现实吗?不,她要打破自己的命运,即便要留在皇宫,也要她说了才算
天时循环,万物荣枯有序,只要有迹可循,就终于一天,可以打破宿命
“对了,娘娘可知,那丹美人除了揭发公孙豪以外,还有没有说些别的?”云芯转开话题,随口一问,却没想到,丹美人果然还说了些别的。
“本宫知道的也不多,就是听皇上身边的宫人说,丹美人称淑妃和公孙豪其实是一伙的,之前中毒完全是一个假象,为了蒙蔽圣听。这丹美人是公孙豪的表侄女,就算陷害他没什么奇怪,毕竟公孙家族太大了,彼此时间争权夺利也是无可厚非,可淑妃却是她的亲姑姑,按理说,她不应该陷害淑妃才对。”
“事情恐怕没有那么简单。”云芯眉头紧蹙,看来,这个丹美人不简单,不但淑妃遇到强敌,恐怕整个后宫,都要被她搅个天翻地覆。
惠妃不解道:“能有什么事?无非是狗咬狗一嘴毛,公孙豪连太皇太后都敢害,可见这公孙家是何等的没有人情。”
这番话听在云芯耳中,有些不太舒坦,虽然这是事实,但这样不是也将自己骂了进来?惠妃一向直言直语,若是无心争宠倒也罢了,一旦怀有不切实际的想法,以后宫的可怕程度,她怕是活不了多久。
“娘娘这话在奴婢这里说说也就罢了,若是让旁人听到,免不了要招来灾祸。”云芯告诫道。
惠妃连忙捂了嘴巴:“哟,本宫又在乱说了,妹妹的话,本宫记下了。改明儿,让蜀绣坊赶制两件衣裳给妹妹送来,女红什么的,就不要自己做了。”
云芯正欲拒绝,刚一开口,惠妃就起身离开了。
想着惠妃所说的消息,云芯实在静不下心来描花样,只好停下手,将工具搬回屋内。
本以为这件事还要再拖上几个月,公孙豪这个老狐狸,若是没有完全的把握,是不敢来宫里拿人的,就算他此刻正在被监禁,以他的本事,想要为自己洗月兑罪名,完全可以办得到,就算龙君佑查得紧,月兑罪也只是时间问题,只要龙君佑一天没有找到证据,他就可以逍遥法外,无视一切指证,可为什么丹美人手里会有他联络宫中内侍的私信呢?
或许,丹美人这样做并不是她自己的主意,那些信件也是有人特意给她的,牺牲一个公孙豪,保全整个家族,这还真是只有公孙家的人才能使出的手段。
惠妃说的没错,公孙家的人,各个冷血无情,即便是她公孙慧,当初不也极力搜集证据,打算亲手打垮自己的家族吗?
看来,之前下毒暗害龙君佑一事,虽然龙承轩是主谋,但公孙家确实暗中出了把力。
至于指认淑妃,恐怕并不是家族的意思,而是丹美人临时的决定。
这个女人,心狠如蝎,在没有巨大利益冲突的情况下,也能毫不犹豫地出卖家族亲者,此女一旦得势,不知还要除去多少无辜之人。
以惠妃现在的地位来看,除去淑妃后,下一个便是她这个四妃之一的惠妃了。
让她想想,丹美人会怎样除掉淑妃呢?现在恐怕不是考虑这个问题的时候,丹美人够聪明,知道凡是不可急躁,需循序渐进,这一次指证公孙豪,龙君佑定会晋她的名分,若她猜得不错,现在宫里已经没有什么丹美人了,而是丹婕妤才对。
云芯的猜测,在第二日,便从宫女的口中听说了,而且分毫不差。
翌日傍晚,云芯刚用完晚膳,龙君佑便来了长宜宫,与惠妃稍作闲聊后,便来到后院囚禁她的馆轩内。
所有的疑团与冲突,应该到此为止了,所有人都这么想,云芯也一样,可当二人见面的一瞬,龙君佑问得却是:“唐云芯,你跟朕说实话,你究竟是不是公孙慧?”
云芯先是一怔,随后好笑道:“皇上,奴婢不敢再骗您了,太皇太后的冤已经伸了,奴婢没有必要再假扮她老人家。”
“唐云芯,跟朕说实话”他根本没有听她再说什么,捉住她的肩膀,几乎疯狂一般。
“皇上,奴婢说的就是实话。”云芯坦然看着他,丝毫不躲避他的目光。
“朕不信。”他不在乎她用什么眼光看她,她的镇定自若,他早就见识过。
“皇上,您何必如此执着呢?就算找到公孙慧又怎样?她是太皇太后,是您的长辈”云芯见他太过顽固,毫不犹豫泼了他一盆冷水。
长辈?
这二字落入耳中,是那么刺耳,龙君佑几乎怒吼着冲她道:“长辈又怎样朕就是想找到她管他什么世俗,朕不在乎”
云芯身躯一震,从他那燃着燎原之火的眼中,看到了他不顾一切的疯狂,只差一点,连她都被那熊烈火焰点燃,失去理智。
“皇上,请您记住,您是皇上,是天下之主在您的手里,掌握着大宣朝百年基业,你代表的,不是您一个人,而是我宣朝人民永不屈服的铮铮铁骨即便太皇太后还在世,您也不能对她心存妄想”
云芯从未如此疾言厉色过,更何况对方还是皇帝。
在她一番怒骂后,龙君佑忽然弯着腰,低低苦笑起来,“说的没错……说的没错……”失神般松开她,他徐徐转身,缓慢而去,一边走,一边低吟:“红尘路,多踌躇,孑然孤影,不知归处。悟悟悟今非昨,情难断,咽泪妆欢,此心难诉。不不不”
君佑……
为什么呢?如果你不这样执着,该有多好。
求而不得,舍而不能,得而不惜……
这就是你想要的吗?
就算向你承认,我就是公孙慧,那又能如何?你心心念念爱慕的,究竟是我这个人,还是这份求而不得的感觉?
或许,迷茫的不止是你,还有我——
“玉竹,带柔兰来见朕。记住,要绝对隐秘,不许任何人知道。”龙君佑回到德阳宫后,立刻招来玉竹。
“是。”玉竹应道,以极为神速诡异的身法,从书房的窗中跃出,眨眼间便不见了人影。
龙君佑疲惫地靠在椅背上,耳中不断响起云芯的话。
“皇上,您何必如此执着呢?就算找到公孙慧又怎样?她是太皇太后,是您的长辈”
“即便太皇太后还在世,您也不能对她心存妄想”
……
说的没错,即便公孙慧还在世,他也不能对她心有妄念但是,如果公孙豪说的是真的,那么唐云芯,你就不再是公孙慧了,而是朕的女人,没错,这后宫里的女子,全部都是他龙君佑的女人,包括你,唐云芯
“皇上,柔兰带到。”门外,是玉竹清淡的声音。
“让她进来。”
“是。”
门扉慢慢打开,柔兰迈过门槛,走入室内。
守在门外的玉竹,小心地将门重新关起,房内一片昏暗,柔兰抬头看去,却看不清坐在龙椅上的男子,走前两步,跪下道:“奴婢叩见皇上,皇上万福。”
龙君佑轻抬了一下手,道:“起来吧。”
“是,奴婢谢过皇上。”柔兰起身,适应了室内的光线后,这才看清了御座上的男子,面容虽疲惫,但眼神却透着一股凌厉霸气。
“你以前也是这般谨慎小心?”龙君佑半眯着眼睛,似乎真的很疲惫。
“皇上说笑了,当奴婢的,怎能不小心谨慎。”柔兰恭敬回道。
龙君佑点点头,一面抬手揉着太阳穴,一边道:“懂得分寸,谦恭有度,怪不得太皇太后这般看重你。”
柔兰心惊,莫不是皇帝看出什么吧?幸好屋内光线不足,她又低着头,脸上的惊慌表情也没人可以瞧见。
“那日在慈宁宫前,你说唐云芯在说谎,她并不是公孙慧,今日,朕想听听你的想法,你是从何判定,她不是公孙慧的?”
“回皇上的话,奴婢在太皇太后身边伺候十几年,朝夕相处,自然可以看出旁人所看不到的细节。”
“哦?”龙君佑忽然坐起身,一片阴影下,只有那双眸子,亮如星子:“这么说,你与她之间,早就已经有了默契,就算什么都不说,你也能猜出她心中所想。正因为这些细节是其他人看不到的,所以,你们就一起合谋,演了一出好戏给所有人看?”
柔兰猛地抬头,不可思议地望着龙君佑。
年轻的帝王,斜靠在御案上,嘴角缓缓勾起,有些事情,似乎已经开始明了起来……
“没有,绝对没有这回事,还望皇上明察”柔兰一向喜怒不形于色,正因为可以完美地隐藏自身心思,故而在宫中少有树敌,加上又是后宫掌事的大宫女,几乎没有人敢得罪她。可此时,她却因为惊慌,跪在皇帝的御案前,失了一贯的从容镇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