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关押进大理寺监牢的人,基本上很难从那里走出来,通常,从监牢里出来的人,一种是被赦免,堂堂正正走出来的,另一种,则是处死后被人抬出来的。
云芯心中忧虑重重,最终还是忍不住焦急,请求龙承轩带她去大理寺监牢走一趟。
以龙承轩的身份,去一趟监牢并非难事,可云芯一旦被人发现,麻烦就大了。她自己也知道事态严重,但柔兰的事情,她却怎么都放不下,潜意识告诉她,这其中定然有什么她不知道的秘密。
龙承轩见她态度坚定,只要同意带她走一趟大理寺监牢。
为了不被人认出,云芯特意穿了件狐裘风氅,蓬松柔软的狐毛围在脖子上,挡住她尖尖的下巴,风氅上连着一个宽大的风帽,将风帽拉下来,正好遮住半个脸,除非弯下腰仔细朝风帽中看,否则不会有人看到她的相貌。
来到大理寺,龙承轩表示了要去探监的意愿后,大理寺监立刻派人为他带路。不论在任何地方,权势都是个好东西,只要你有权有势,就没有办不成的事。这是云芯第一次感叹权势的美好,如同饮酒,时间越长,感觉越是深刻。
走进监牢,甬道内一片漆黑,带路的牢头走在前面引路,不停叮嘱二人小心脚下,穿过一道长长的走廊,来到监牢的最深处。
牢头在一扇铁门前停下脚步,弯身找钥匙。
云芯望着面前厚重的铁门,不可置信道:“柔兰只是一介弱女子罢了,竟然要将她关押在重犯监牢内”
牢头谄媚一笑,打开牢门:“江昭仪说了,柔兰虽然是弱女子,但不代表前来劫狱的人也是弱女子,皇上听后觉得有道理,就命大理寺卿将柔兰关押在这里。”
江彩绣?是她?
云芯呼吸为之一窒,几乎不能相信自己听到的,她虽然私心重,也不至于会做出这样的事情来,会不会有什么误会呢?
“进去吧。”龙承轩走到她身边,低声提醒道。
云芯深吸口气,强行压制住内心的情绪的翻涌,走入牢房。
牢中,柔兰正端坐于简陋的床榻上,神情悠然自得,见了云芯,脸上表情只现出短暂的惊讶,随后重归平静。
云芯走前两步,正想握住柔兰的手,突然想到什么,脚步一顿,对一旁的龙承轩道:“我有些事情要问柔兰,王爷可以暂且回避一下吗?”。
龙承轩脸上并无不悦,深深看了她一眼,转身迈步牢房。
听到牢房的门被重新关上,云芯这才坐到柔兰身边,一把握住她的手:“到底是谁?”
柔兰叹了口气,看着她却不不出话来。
云芯压低声音,又问了一遍:“柔兰,到底是谁?有本事陷害你的人,这宫里没有几个人”
柔兰张了张口,似乎有些欲言又止,想了想,问了个毫不相关的问题:“若是我说出真相,你会相信我吗?”。
云芯毫不犹豫道:“我自然信你。”
“那么,你做好准备了吗?”。
云芯一怔,“什么准备?”
“面对真相的准备。”柔兰表情凝重,云芯知道,只有遇到很严重的大事时,她才会露出这样的神态。
不由得感到紧张,云芯小声道:“不管是什么真相,我都能接受。”
柔兰点点头,从怀中取出残破的布女圭女圭,云芯接过一看,竟是曾经在惠妃的长宜宫见到的巫蛊女圭女圭吗?
“这是……”云芯不解。
柔兰沉默了片刻,才沉声道:“这是奴婢从景福宫中搜到的。”
景福宫?那不是江彩绣的行宫吗?难道说,当初用巫蛊女圭女圭陷害她的人,是她一直视为姐妹的江彩绣?
云芯不能置信,望着手中的巫蛊女圭女圭,神色莫名。
柔兰伸出手,接过她手中残破的女圭女圭,继续道:“真相远不止如此。”
云芯两手撑着床沿,虚弱道:“还有什么事?”她虽然不知具体发生了什么事,但看到那个巫蛊女圭女圭后,很多事情,她其实已经明白了。
“奴婢被关押在这个大理寺监牢,也是江昭仪的手笔。”
云芯浑身一震,虽然早就猜到一些,但亲耳听到,还是有些不能接受。
柔兰担忧地看着她,不忍继续说下去,云芯拍怕她的手背,强打起精神:“说吧,既然是真相,我总是要知道的。”
见她神色稍霁,柔兰这才继续道:“江彩绣以太后娘娘你身体不适为饵,将奴婢引至冷宫,之后出面揭发,所有的一切,皆是皇上亲眼所见,冷宫中的那个女子,虽然与太后娘娘长相相似,毕竟还是有区别的,奴婢无可辩驳,只能认罪,皇上一怒之下,将奴婢打入监牢,即便这样,江彩绣依旧不肯罢手,四处散播谣言,称奴婢在宫中有同伙,并向皇上进言,要将奴婢关押至大理寺。”
听到这里,云芯的身体不可抑制地颤抖着,想起当初两人相处的日子,怎么都不会想到,有一天,江彩绣会这样心狠手毒。自己之前一直看轻了她,认为她心思虽重,却不至于做出这般丧尽天良的事情,回想过往种种,才发现自己竟然如此愚笨,被她玩弄于鼓掌之中,竟然毫无察觉。
自己一番真心,却换来对方毫不犹豫的背叛,云芯从来没有想此刻这般绝望过,所谓牢不可破的情谊,竟然这般脆弱,一碰就碎,这世上还有什么是长久不衰的,而人心,到底还能不能相信
云芯紧紧抓住柔兰的手,沉痛道:“都是我的错,是我太天真,察人不清,这才念成大错,你放心,不论付出什么样的代价,我都不会让江彩绣得逞的。”
“太后娘娘,千万不要意气用事,那江彩绣既然敢这么做,定然是蓄谋已久,您贸然出手,不但赢不了她,反而会被她所害。”柔兰匆忙劝道。
云芯紧紧咬着牙,坚定道:“你放心,该怎么做我自有分寸,我若是不出手,你便必死无疑,不管怎么样,我都要救你出去。”云芯站起身,面色沉郁:“我对她已经算是仁至义尽了,当初在西庭所,我不顾性命,拼死救她,只因为她同样诚心待我,如今既然她诚心不在,那我唯有以彼之道,还之彼身,也算是尽了当初当初同甘共苦的情谊。柔兰,好好保重,我先走了。”
“太后娘娘”柔兰站起身,拦在她前面。
“柔兰?”云芯不解。
“既然您决定要对抗江彩绣,那么还有一事……我必须要告诉你。”柔兰郑重道。
云芯诧诧异,还有什么是自己不知道的?利用,陷害,逼迫,江彩绣能利用她的,只有当初在西庭所留下的情谊而已,一旦这种情谊分崩离析,她再没有任何筹码可以伤害得了自己。
柔兰目光灼灼,紧紧盯着她,语调沉缓:“在查明巫蛊一事的同时,奴婢还查出一个真相。”
云芯没来由的心口一跳。
“太后娘娘被人迷晕,**于陌生男子一事,也是江彩绣所为。”
脑中嗡的一声,云芯眼前一片白雾,几乎站不稳身子,柔兰匆忙扶住她,沉痛道:“太后娘娘,保重身体。”
云芯只觉得一阵天旋地转,眼前一片浓黑,仿佛又回到了那个令人绝望的夜晚。
撕裂的疼痛,强占的耻辱,无度的索取……所有的悲痛一起袭上心口,那种无助的酸涩让她几乎无力承受。
“柔兰……”扶着柔兰的手站直身子,云芯慢慢开口:“我没事……你放心,我会救你出来的。”
说罢,推开柔兰的手,戴好风帽,向牢房外冲去。
回王府的路上,云芯一句话不说,龙承轩几次开口询问发生了何事,她却像没听见一样,呆呆地看着马车的地板,头低的不能再低。
一回到王府,云芯却立刻变了态度,一把扯下风帽,紧紧抓住龙承轩的胳膊:“带我回去快点带我回去”
龙承轩先是不解,随后陡然明白的了她的意思,断然道:“不行,现在送你回去只有死路一条。”
云芯死死拉住他的衣袖,道:“相信我,我有办法,只要你帮我,按照我说的去做。”
龙承轩自然不会同意。
云芯急了,只好道:“你不带我回去,我就自己回。”说着,真向王府大门的方向走去。
龙承轩拦住她,厉声喝道:“你想要找死不成?”
云芯抬起头,瞪着他:“我不想死,我这样所就是因为想活我不在冷宫的消息已经传遍皇宫,你以为皇上会善罢甘休吗?一旦被发现,不但是我,连你也要遭受牵连,唯今之计,只有将我送回冷宫。”
“牵连?本王不在乎。”龙承轩傲然道。
“可我在乎”
“你……”龙承轩定定凝望她,漆黑的眼眸闪动着莫名的情绪,“当真在乎本王?”
云芯一呆,知道他误会了,正想解释,双手却被一双温热的大掌包裹住,龙承轩的声音压得很低,显得十分温柔:“有你这句话,再困难的事情,本王也定会助你一臂之力。”
云芯不确定道:“你的意思是……”
“送你回宫。”
云芯一时有些不敢相信,龙承轩刚才还一副雷打不动的态度,怎么一转眼就同意她的请求了?
龙承轩微微一笑:“既然你相信本王,那本王也相信你,说说吧,打算怎么做?本王可不认为你是回去送死的。”
云芯抽回手,盈盈一拜,“那就多谢王爷了。”
起身,目光淡淡掠过四周,见没有人注意这里,才小声道:“王爷只需安排一个宫女,到时候再有王爷出面说几句话便可。”
“如此简单?”
“是,其他的一切,交给我就好了。”
龙承轩将信将疑,见她一副自信满满的样子,便也不再担忧,第二日,就派人将她秘密送回冷宫。
计划,便是从当晚开始实施的。
德阳宫。
龙君佑烦躁地看着面前堆积如山的奏折,朱笔随便批了两个勾,就站起身,吩咐冯德贵备轿。
最近皇上的心思是越来越深了,他这个大总管有再多的玲珑心思,也猜不出龙君佑的想法,比如说,昨天夜里,他也是这般烦躁地丢下政务,说是要去景福宫,等他派人去景福宫通传了之后,行至半途的龙君佑忽然下轿,不让任何人跟着,自己跑去玉清台吹冷风去了,直到半夜子时还未归来,只把他急得团团转,等他提着灯笼去找的时候,龙君佑已经回到德阳宫,自个儿歇下了。
今天不知又要去哪个宫妃的寝宫,以他所见,没准行至半途,这位皇帝又要临阵月兑逃。
没等冯德贵开口询问去处,就有内侍前来禀告,说有个宫女,亲眼在冷宫看到唐云芯。龙君佑不信,让内侍将那宫女带来,问了几遍,她都是同样的回答。
龙君佑决定亲自去冷宫一看,一路上,他心中只抱着侥幸,没想过会真的见到云芯。等到了冷宫,正好见云芯从房中走出,龙君佑一时间竟不敢相信的自己的眼睛。
云芯看到龙君佑,知道所有计划都在有条不紊地进行着,心中安定,施施然走向龙君佑,跪地叩拜:“奴婢参见皇上。”
龙君佑过了好一阵,才回过神来,竟亲自弯身扶起云芯,在她脸上打量着。
没错,是她,如假包换,丝毫不差
云芯被他拖着手臂,暖暖的气息顺着肌肤融入心底,就如从前,他怜惜抱着自己时的感觉一样。
北风萧索,寒意渗骨。
地上的残枝碎叶被狂风卷起,冰冷的气息钻入肌肤,没有一丝阻隔,哪怕那人就在自己身边,依旧不能为她抵挡寒冷的侵袭。
原来,很多事情一旦变了,就再也回不到从前。
温暖如初……只是她短暂的一个幻觉罢了。
现在不是悲秋伤怀的时候,她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遂侧了侧身子,不着痕迹地收回手,垂目道:“冷宫阴气太重,皇上万金之体,不该来此。”
龙君佑皱了皱眉,她的态度如此生疏,两人明明近在咫尺,却好似隔着几千里一样。
“朕不是第一次来了,前几日才来过这里。”他一边说着,一边留意她的神色。
云芯何尝不知他在试探自己,脸上故作惊讶,“皇上前几日也来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