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君佑深深看她,眼中的犀利与探寻,让云芯越发觉得寒冷。
没有想到,她和他会有这么一天,彼此猜忌,彼此怀疑,甚至连一句话真话,都不能讲,不能说,隐瞒的背后,是冷酷的心机和猜度。
春去秋来,时光匆匆而过,物是而人非……
“云芯,你何时学会说谎了?”龙君佑眼中的光芒很冷,云芯几乎不敢去看。
“奴婢冤枉,奴婢岂敢欺君。”
“朕看你不仅敢,而且还乐在其中。”龙君佑上前一步,挑起她的下巴,让她面对自己的眼睛:“既然走了,为什么还要回来?”
云芯毫不畏缩地看着他,语调沉稳:“皇上,奴婢不知您在说什么,如果可以离开冷宫,奴婢一定不会回来的。”
“唐云芯”他闹起来,手下微微加大力气。
云芯脸色很苍白,显得眼仁特别黑黑,有一瞬间,龙君佑觉得她的眼神很空,没有半分情感,一双漂亮的眼眸,就像是毫无生命摆设一般,再也不会对他流露出那种温情的目光。
颓然的松开手,龙君佑转身:“回宫。”
冯德贵连忙命人抬来软轿,龙君佑头也不回地登上轿子,向冷宫外而去。
天色一片灰蒙蒙的阴沉,明黄的软轿,在狂虐的风雪中,渐渐消失不见。云芯抬头看了看天,忽然觉得更冷了,裹紧身上的棉袍,转身进了屋。
龙君佑离开冷宫后的第一件事,便是去景福宫。江彩绣猛地见到一点明黄正向这边移动,还以为自己看花了眼,待仔细一瞧,这才看明白,那一点明黄,正是皇帝的乘坐的四抬软轿,心中顿时又慌又喜,匆忙整理了一下仪容,带着宫内的宫女内监,赶到景福宫长阶外,跪拜迎接圣驾。
龙君佑甫一踏出轿门,就径直向江彩绣走来。
江彩绣跪伏于地,看着皇帝的鹿皮裘靴一步步向她靠近,紧张得像是心都要跳出胸膛。
“江昭仪。”龙君佑走到江彩绣身旁,弯身将她扶了起来,说是扶,不如说是强行拽了起来,“朕问你,柔兰一事到底是怎么回事?”
江彩绣一愣,看着龙君佑冷漠的脸庞,感受着他粗鲁的举动,听着他好无感情的询问,满心的欢喜,霎时跌落尘埃,“臣妾……不明白皇上的意思。”
龙君佑手下力气加大,又问了一遍:“是你揭发柔兰私放冷宫宫妃的,你倒是跟朕说清楚,为什么唐云芯又回来了?你们到底在耍什么手段?当朕是三岁孩童,可以任意欺瞒吗?”。
听了龙君佑的话,江彩绣不免震惊错愕:“皇上,您是说……唐云芯她……在冷宫?”
“废话”龙君佑用力推开她,真怒道:“今天,你必要给朕一个交代,否则,朕决不饶你”
江彩绣脸色陡变,重新跪倒道:“臣妾冤枉,臣妾真的什么都不知,望皇上明察。”
“不知?那当初你揭发柔兰时,怎么就那么及时。”
江彩绣一怔,她自然不能说,是自己故意陷害柔兰,将她引到冷宫,可若是不解释清楚,皇帝定然以为是自己为争宠而耍了手段,一气之下,或许会将自己一并打入冷宫,从此以后,她再想翻身,更是难上加难。
唐云芯,你真是聪明,为救柔兰,竟能想出这么一个阴谋的计谋,如今她骑虎难下,就是要与她撇开关系都做不到。
“皇上,云芯她做了什么,臣妾真的不知道,在皇上决定封她为云妃后,我们便很少来往了,所以,这次的事情,臣妾是真的不知情。”江彩绣一再叩首。
龙君佑冷冷地看着她,对她所言,只持半信半疑的态度,“好一对情真意切的姐妹,朕还以为,你们当真关系要好,如今看来,不过尔尔。”
说完后,龙君佑转身步下台阶,连景福宫的大门都没有跨过,就坐回到他的软轿中,扬长而去。
江彩绣望着雪地上那一串凌乱的脚步,脸上现出一片阴戾之色,口中小声道:“唐云芯,算你狠,但我江彩绣也不是好惹的,你就等着吧。”
“昭仪,你要去哪里?”见她起身后,并不回寝宫,身边的侍女连忙追上去。
江彩绣一把甩开侍女,厉声道:“本宫的事情轮不到你来管”
“可是昭仪……”她要有个闪失,倒霉的还不是她们这些地位卑贱的宫女。
“都给本宫回去待着本宫外出的事情,不许对任何人讲,要是你敢说出去,本宫割了你的舌头听到没有?”
宫女吓坏了,连连点头,也不敢再拦着。
江彩绣冒着寒风,一路疾走至到淑月宫,彼时,淑妃正在倚在偏殿的贵妃榻上,盖着狐绒薄毯,葱女敕般的手指,剥着南方进贡而来的柑橘,甜腻的橘瓣放入口中,甜酸适宜,柳月弯眉轻轻舒展,又剥下一瓣,准备放入口中,一抬头,却看到一身狼狈的江彩绣,眉心一蹙,道:“这是怎么回事?大冷天的,妹妹怎么也不多穿一些?”
江彩绣上前两步,沉声道:“皇上刚才来过了。”
“嗯?”淑妃先是疑惑,转而明白了江彩绣的意思,勉强拉出一丝笑来:“恭喜妹妹了。”
这一声恭喜,有多少真心多少假意,江彩绣不会听不出来,但她此刻需要淑妃的帮助,只有假装听不出来,“淑妃姐姐说的哪的话,妹妹哪里值得恭喜了,皇上连我景福宫的门都没有进,就匆匆离开了。”
放下手中剩了一半的柑橘,淑妃坐起身来:“这是为何?”
江彩绣苦笑一声:“还不是为了唐云芯。”
淑妃眉梢一挑,道:“唐云芯?她不是出宫了吗?”。
江彩绣左右看了看,欲言又止,淑妃会意,让身边侍候的宫女纷纷退下。
见殿中只剩自己和淑妃两人,江彩绣这才开口道:“淑妃姐姐怕是不知,那个唐云芯又回来了。”
“回来了?”淑妃诧异。
“刚才皇上来找我,为的就是这件事。”江彩绣缓了缓,又道:“皇上如今已经不再信我,唐云芯这一招实在够损,我若是不辩驳,皇上定然以为我与她串通一气,斗胜争宠,若是辩驳,岂不是承认此事乃是我一手谋划,故意陷害吗?”。
淑妃点点头,双眸微眯:“不错,她这一手使得倒是恰大好处,本宫以前倒是小心她了呢。”
江彩绣急道:“淑妃姐姐要一定要帮妹妹啊。”
淑妃转向江彩绣,淡淡道:“帮?本宫要怎么帮?”
“淑妃姐姐现在是皇上跟前的宠妃,只要姐姐出面调解,皇上一定不会再继续追究下去的。”
“宠妃?”淑妃喃喃自语地重复一遍,似有感触道:“妹妹应该知道,在这宫里头,哪有什么宠妃,今日得宠,明日失宠,不过朝夕,本宫已经尝过这种滋味,实在不好受啊……”
“淑妃姐姐你……”江彩绣听出了不妙。
淑妃表情一变,话锋也跟着一转,两手覆在小月复上,语调柔软:“马上就到了选秀的日子,皇上的心,本宫不知还能留得住多久,为了月复中的孩子,本宫更要小心翼翼,步步为营,皇上肯赏给本宫这个恩赐,本宫岂有不珍惜的道理。”
江彩绣面色一白,艰难道:“淑妃姐姐的意思是……你不愿意帮妹妹一把了?”
淑妃摇头叹道:“并非本宫不愿帮,是本宫帮不了。”
江彩绣惨笑两声,目光落在淑妃宁和的面庞上,只觉得自己恨极了眼前这个女人,明明该属于她的一切,皇帝的宠爱,享之不尽的荣华,尊贵的地位,幸福的未来,这一切的一切,都被淑妃抢走了。
淑妃只顾着回味月复中孩子带给她的喜悦,并未注意到江彩绣暗藏恨意的眼神,等回过身后,江彩绣已经不在殿中了。
没有淑妃的援助,江彩绣就如同断翅的鸟类,什么事情都做不成。皇帝自那日来过一次景福宫后,就再也没有来过,相反,他却频繁派人进出景福宫,不但如此,她宫中的奴才,每天都有一些被悄然带走,又被悄然带回,江彩绣立刻敏锐地察觉到不妙,皇帝此番举动,分明是在暗中调查她,难道,皇帝发现了什么?不对的,他若真的发现什么,不可能隐而不发,皇帝之所以怀疑自己,定然是唐云芯在背后被搞鬼。
江彩绣的忍耐力已经达到顶点,唐云芯不除,她将永无宁日,即便成功率不大,她也要冒险一试。
夜,宁静如一池死水。
荒芜的冷宫,处处都透着一股凄冷,即便白日里艳阳高照,这种令人窒息的阴冷,依旧盘桓于冷宫的每一个角落,仿佛鬼泣一般,令人心惊。
云芯端坐在房间内的椅子上,房内一片漆黑,没有点灯。她闭着眼睛,似乎在等待什么,这种漫长的煎熬令人心神不宁,房间外,有寒鸦悲凉的嘶鸣,硬生生如同敲打在心头一般沉重。蓦地,嘶鸣声戛然而止,跟着传来一阵鸟翅拍打的扑棱声,刀剑相击,发出巨大的铿锵声。
云芯猛地站起身,推门而出,一个人影从天而降,落在她的脚边,那人正想站起身,却被一个女子扭住了肩膀。
“放开我”黑衣蒙面人发出尖锐的叫声。
女子冷哼一声,手下用力,折断了黑衣人的手骨,黑衣人一声惨叫,脸上的黑巾被拉下。
玉竹丢开黑巾,提着男子的头发,将他的脸扳正:“果然是个太监”
“带他过来。”前方的黑暗中,传来一个低沉的声音。
云芯早知道他在那里,却假装惊讶:“皇上?您在那里?”
玉竹将刺客的手骨脚骨纷纷折断,扔到龙君佑的脚边,随后半跪于他身侧。
龙君佑没有理会脚边嚎啕申吟的刺客,而是将目光投向云芯所站的地方,“朕若不在这里,你怕是活不过今晚。”
何尝不知他日日派人守在这里,虽心知肚明,云芯却故作不知:“多谢皇上相救。”
那边传来一声轻哼,她听到龙君佑带着薄怒的质问:“狗奴才,朕看你是胆大包天,说,是谁派你来的?”
那刺客虽疼得浑身痉挛,却倔强的很,死死盯着龙君佑,就是不开口。
龙君佑被他这样的态度激的怒火更甚,虽是晚上,他额上的暴起青筋依旧清晰可见:“朕再给你一次机会,你说是不说?”
刺客似乎早将生死置之度外,无论龙君佑怎么逼迫,他就是不开口。
“好,你不说,那朕就派人查,查你的身份,你的祖籍,你的家人,让他们跟着你一同陪葬”龙君佑自登基以来,一向以仁治国,百姓皆称赞其为仁君,鲜少如此刻这样暴戾,云芯心口一揪,下意识想要阻止,张了张口,终究还是什么都没有说。
如今的龙君佑,已经不是从前的龙君佑了,那个与她心心相印,心有灵犀的男子,早已经消失不见,如今,站在她面前的,是皇帝,是九五之尊,是全天下最尊贵的男子,他的威严,无人可以悖逆。
那刺客总算还是有血性的人,听了龙君佑的话,惊恐万状:“奴才该死,奴才该死,请皇上恕罪”
见他终于服软,龙君佑这才脸色稍霁,沉声问道:“告诉朕,谁派你来刺杀唐云芯的?只要你老老实实交代,朕就饶你一条狗命。”
那太监不住磕头,脸上现出为难:“奴才只是拿钱办事,究竟幕后是哪位主子,奴才也不知道。”
“不知道?”龙君佑向玉竹使了个眼色,玉竹立刻起身,从腰间拔出一支匕首,对准太监耳朵一刀挥下,血淋淋的一只耳朵立刻掉在地上。
“现在可知道了?”龙君佑冷声问道。
太监抱着血肉模糊的耳朵,哭喊道:“皇上饶命啊,奴才是真的不知,前来传话的是个宫女,我们以一枚玉佩作为信物,互相联络”
“玉佩在哪?”
太监哆哆嗦嗦从衣襟中取出一枚暖玉,中央雕刻有白色莲花,莲花的花瓣上,有鲜红的丝状纹路。玉佩看起来价值不菲,不像是普通之物。玉竹接过,恭敬递给龙君佑。
“另一枚是什么样子?”龙君佑把玩着手里的玉佩,肃然问道。
“回皇上,另一枚除了中心莲花为翠玉外,其余分毫不差。”
“很好。”龙君佑收起玉佩,目中尽是冷厉阴霾:“传朕旨意,六宫妃嫔,即刻来此见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