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边的画作已经完成大半,虽是半成品,却也可见其精湛的手法,和栩栩如生的意境。
百鸟朝凤图,也称《仪凤图》,意喻吉祥、如意和尊贵,也泛喻君主圣明,河晏海清,天下归附。以此图献于太后,不但显示了太后的尊贵,更体现了宣朝国泰民安,万众归一的太平盛世之象。
若在太后寿辰上献出这幅《仪凤图》,定能讨得太后欢心,妙雯见云芯那样认真仔细,却是在为江彩绣做嫁衣裳,实在忍不住,埋怨道:“娘娘,你明知那江昭仪心怀不轨,为何还如此尽心尽力地帮助她。”
云芯手下不停,直到画凤点睛的一笔落下,才停下手,侧着头欣赏画卷:“妙雯,你认为我如今还会帮她吗?”。
妙雯想也不想便道:“自然不会”
云芯指着画卷上的凤凰:“这幅画,太后看到一定很高兴,可我偏不让她如愿,重点就在这凤凰的眼睛上。”
妙雯顺着云芯所指,凑上前细瞧画上凤凰灵动眼睛:“很逼真,娘娘的画技无人可比。”
云芯失笑:“我没有让你奉承我,我让你好好看看这个凤凰的眼睛。”
“眼睛?”妙雯几乎贴到画卷上去,还是没有发现任何端倪,不由得奇道:“娘娘,到底怎么回事?你直接告诉奴婢不就好了。”
云芯见她什么都没发现,满意地点点头:“不错,你既然没有察觉,江彩绣也一定不会发现的,只是在这幅仪凤图,不能这么快送到景福宫,一定要等到太后寿辰那日送去才行。”
听了她的话,妙雯更是不解了:“为何一定要太后寿辰送去才可以呢?”
云芯道:“你难道没有发觉,我在作画前,让你把所有火盆都搬了出去吗?”。
妙雯点头道:“对呀,奴婢还奇怪呢,娘娘为什么要让奴婢把火盆全部搬走?”
云芯目光落在一旁的小瓮上:“是因为它的原因”
“啊?”妙雯顺着她的目光看去,当看到那个小瓮时,情不自禁后退了一大步:“就是那个散发恶臭的东西?”
云芯笑道:“别看它闻起来臭,这可是可遇而不可求的鲛鱼膏,遇冷凝固,预热膨胀,熔化后宛如鲜血,长流不尽。如我猜的不错,太后寿辰那日,大殿之上定然暖意融融。”
“娘娘的意思是……”妙雯看着画卷上凤凰那双殷洪的眼眸,陡然明白了云芯的意图。
拿起画卷,仔细敲了一番,云芯又摇摇头,似乎很为难:“离太后寿辰还有两日,这两日当中,不知还会发生什么,这幅画定然不能现在就交给江彩绣的。”
“可是,江昭仪早晨已经派人来催过了,娘娘若是拖得久了,怕是会引人怀疑。”妙雯也一脸担忧。
这话确实是说到了云芯的难处上,早晨,江彩绣遣人送来以冰蚕丝绡所绣制的金凤朝阳帷帐,并向她索要百鸟朝凤图,她以还未完工回绝了那名宫人,怕是到了晚间,江彩绣还会再遣人来催促一遍,到时若不能交出图来,定会叫她怀疑,从而影响她的计划。
唯今之计,只有将百鸟朝凤图完成,在傍晚之前,交给江彩绣。
“妙雯,帮我研磨。”云芯一挥手,收起面前画卷,取过一卷雪白宣纸,重新摊平。
“娘娘,刚才那幅已经非常好了。”妙雯以为她不满意的自己作品。
云芯没时间跟她解释,她只有短短四个时辰不到的时间,必须要再画完一幅一模一样的百鸟朝凤图:“不要问这么多,赶快帮我,等事情结束后,我再讲给你听。”
妙雯云芯定有她自己的打算,于是也不多说,连忙取过墨条,帮她磨墨。
“不行,人手不顾。”云芯心中焦急,对妙雯道,“你出去找几个人进来,让她们一起进来帮忙。”
“好。”妙雯放下墨条,刚转身就听云芯道:“挑些机灵的进来,笨手笨脚又多嘴多舌的,不要给我带进来。”
“嗯,奴婢明白。”这话就算云芯不说,她也会仔细小心的,朝晖殿的除了她以外,加上清扫庭院的,一共有十一人,她平时多留了个心眼,时不时会观察一番这十一人的言行举止,发现其中有三个还不错,为人聪颖,手脚也麻利,她知道云芯正值用人之际,只是苦于没有可信任之人,正想向她推荐三人,正好今天就有了机会。
带领三人进入内殿,妙雯与三人分侍两侧,帮助云芯研磨调色。平时,能有资格进入内殿的,只有妙雯一人,这三人头一回来到内殿,自然都想好好表现一番,云芯只顾着作画,倒也没注意到这三个人,只觉得她们手脚利落,话也少,为自己省了不少时间。
一番紧张的忙碌后,云芯终于在傍晚前又完成了一幅百鸟朝凤图。新完成的这一幅,比起之前那幅要逊色许多,不过两幅图的差异都在细节上面,外行人是看不出来的,之前在西庭所与江彩绣有过深入接触,所以了解她在画作上的拙劣之处,云芯有自信在短时间内,她定然看不出两幅图的不同。
将新完成的画卷郑重交给妙雯,云芯嘱咐道:“这幅图务必要让江彩绣亲眼看到,不论是谁来接,你都不要给,记住了吗?”。
妙雯接过画卷,与她同样郑重的回道:“娘娘放心,妙雯一定不负所托。”
知道自己交代的事情,妙雯总会一丝不苟的完成,所以也只嘱咐了一句,便让她去了景福宫。
妙雯离去后,云芯这才认真打量她带进来的三名宫人。
三人年龄都在十五到十七岁之间,其中最小的那个,名为慧芷,不知是不是和自己前世名字一样都带有一个慧字,云芯觉得她比较亲切,加之人也机灵一些,便将她留在内殿,与妙雯一同侍候左右,另外两人,她将其安排在前殿,平日帮她接客,伺候其他来访宫妃,和偶尔随性而至的皇帝。
妙雯果然不负所托,景福宫的宫人最近变得嚣张跋扈起来,妙雯带着画轴上门时,只有一个小宫女接待,并未见到其他人,在妙雯的一再要求下,才见到,江彩绣的贴身宫女。那宫女见了她,毫不客气地来抢画轴,妙雯谨记云芯吩咐,不论对方多么强势,她坚决不肯交出怀中画轴,直到两人争执起来,引得江彩绣不得不出来相见,妙雯这才将画轴交了出去,江彩绣随意一瞥,并未仔细观摩,妙雯怀疑她究竟知不知道画卷上画的是什么。
妙雯回到朝晖殿后,将自己的所见所闻一一告之云芯,云芯听后,唇角微扬:“这就对了,她若真仔细看那画上之物,我倒要觉得惊奇了。”
“娘娘难道认为,江彩绣根本无心献画?”妙雯听出了她的弦外之音。
云芯坐在软榻上,案桌之上,铺设着薄如蝉翼的冰蚕丝绡,上面所绣金凤,确实栩栩如生,手工不凡,若是论起刺绣的技艺,她不得不钦佩江彩绣,只是她再次施计陷害自己,唯一所剩无几的微弱好感,也就此消亡殆尽。
“她的意图,本就不在那幅画上,而是在这里。”云芯冷笑,纤细的手指,点在面前的冰蚕丝绡上。
妙雯连忙走进查看,细看之下,不由得倒抽一口冷气,“这是……”
“没错。”云芯面沉如水,眼波寒凉,倚着身旁的梨花木扶手,缓缓道:“如今,宫中知道太后出身卑微的人少之又少,这也是太后的一大忌讳,谁若是触及太后逆鳞,必然不会有好结果,她倒是与我想的一样,都想借太后之手除去对方,不过,我已不是当日的唐云芯,由她任意欺凌摆布,这一回,也该轮到我出手了。”
“这江彩绣心肠也太歹毒了,竟然有这种方法来陷害娘娘。”看着冰蚕丝绡上的金凤,再想起景福宫所受的冷遇,妙雯心头忍不住腾起阵阵怒火。
“金凤绣得不错,旧巢共是衔泥燕,飞上枝头变凤凰……”白皙的手指轻轻抚过光滑的丝绡,眼中神色陡然转厉:“这哪里是什么金凤朝阳,分明是一道催命符”
妙雯上前一步收起冰蚕丝绡,愤愤道,“娘娘莫要生气,这种心如蛇蝎的女人,我们犯不着与她一般见识。”
“心如蛇蝎?”云芯仰头望着窗外,低声呢喃:“她若是心如蛇蝎,我又算什么呢?我不是一样处心积虑地算计她吗?与她比起来,我好不到哪里去。”
“那不一样,娘娘从未想过主动害人,而江彩绣却心肠歹毒,娘娘对她那么好,她竟然还恩将仇报”
“说的也是,我自问对她问心无愧,她却百般陷害于我,到底是我太善良了,由着所有人一起欺辱,先是朱琳,再来便是她江彩绣,如今想来,我所受一切苦楚,皆是由自己一手造成。”说到这里,心中悲痛难忍,顿了一顿,压下心中翻滚不停的悲怆,这才继续道:“有些不切实际的幻想,也该放下了,如今所思所想,只希望自己在宫中的势力能够越加稳当,孩子生下来后,必然是要送去宫外的,我所能依附的,只有皇上,可这孩子必然不能为皇上所容,送他离开,或许才是最好的选择。”
妙雯想说什么,迟疑了一下,终究没有说出口。
云芯看她表情,便知晓她的心意,轻叹一声,眉间隐了三分忧愁,七分无奈,“皇上现在虽同意接纳这个孩子,但这只是暂时的,人都有私心,更何况,他是皇上日后,他是必然不能容纳这个孩子的,而且他亦会成为我的牵绊,无论如何,都不能留他在宫中。”
“那娘娘可有想好,孩子交由谁抚养才好呢?”妙雯问出连她都没想过的一个难题。
云芯脸上尽是迷茫,可见,她自己都没有想好,最近发生的事情太多,她几乎来不及梳理清楚,这个孩子,究竟交给谁,她才会放心呢?
她是做母亲的,母亲的心永远是柔软的,如果可以,她永远都不想与自己的孩子分开,可是,命运注定她不能做一个好母亲,不能看着他长大,不能陪伴在他身侧,一想到月复中的骨肉要远离自己而去,心口就痛得无法抑制。
心虽痛,却也分得清主次,看得出轻重,这个孩子若是同她一起留在宫里,必然不会快乐,龙君佑无法像对待亲子般真心爱护他,若他无意犯了错事,以自己一己之力,无法保他平安,思虑许久,决定依旧不变。
略略觉得有些乏了,云芯起身,看了眼妙雯手里的冰蚕丝绡,漫声道:“这东西先留着,以后或许会有用处……对了,我得赶紧想想,太后寿辰我要送些什么才好,千载难逢的机会,可不能失去了……”
妙雯赶忙上前扶她,轻轻推开妙雯的手,云芯道:“还没那么娇气。”
“娘娘身子虚,跟娇气不娇气没有关系。”妙雯不由分说,她虽极力拒绝,却还是搀住了她的臂弯。
云芯喟叹一声:“深宫寂寂,如今能说的上话的,也就只有你了,不如与我一同回内殿去,我们好好说说话。”
妙雯先是讶异,随后惶恐道:“这不合规矩,万万不可。”
“你跟我之间还讲究什么规矩,再说又没外人来,不会有人知道的。”
“可是……”
“怎么,难道你不愿意吗?”。云芯见她一昧固执,故意放重语气。
妙雯却当了真,赶忙解释,“不是的,奴婢只是怕人乱嚼舌根,对娘娘影响不好。”
见她事事都为自己着想,心中不由得一软,放轻语调:“妙雯,你总是怕我这里不好,那里不好,难道就没想到过自己好不好吗?”。
妙雯抬头,清凌的月光洒落在妙雯清秀的脸庞上,平添一分雅致和坚毅,“奴婢怎么会不想自己呢?奴婢既然决定跟着娘娘,那么只有娘娘好,奴婢才会好。”
听了妙雯的话,云芯颇为感触:“你说的倒也没错,不单是你,朝晖殿中所有人,都与我息息相关,一荣俱荣,一损俱损,是我又犯傻了。”
“娘娘。”见她神色黯淡,妙雯心中难过,想要安慰,身后却传来一个清润的声音:“殿中怎么这样冷清?侍候的人都到哪里去了?”
云芯蓦地抬头,眼波一震,立于殿门口的人,竟是龙君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