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君佑怔怔看着被扔掉的帕子,呆了一瞬,才似回神。
“算了,朕要这帕子又没什么用,你自己留着吧。”说罢,竟逃也似的离开了朝晖殿,连暖轿也不乘,就那样步行向德阳宫的方向而去。
妙雯见皇帝匆匆离开,还以为自己的错,气得眼泪直掉:“娘娘,都怪奴婢好,惹皇上生气了,皇上好不容易才来一次,奴婢却把事情办砸了”
云芯摇一摇头,轻声道:“不管你的事,气走他的人,是我。”
“啊?”妙雯拭了把脸上的泪,迷惑地看着云芯。
“走吧,别站在外面了。”云芯没有解释,径自转身回了殿内。
妙雯迷迷糊糊跟上去,也不敢开口询问,毕竟是自己不小心烫伤了皇帝,自认为龙君佑的离去,自己难辞其咎,愧疚万分。
回到内殿,云芯倒了杯热茶,慢慢啜饮着,妙雯垂头站在一侧,一语不发。
“太后的寿辰马上就要到了吧?”冷不丁的,云芯忽然开口询问。
“嗯,后天就是。”妙雯下意识回道。
放下茶杯,云芯颔首道:“有些事情还需你帮忙,这两**好好休息,养足精神,太守寿辰那日,半点差错也不能有。”
妙雯听她讲到太后寿辰,这才真正回过神来,“娘娘有何吩咐,妙雯一定照做。”
云芯站起身,在室内踱了两圈,这才小声道:“那幅仪凤图你可有收好?”
妙雯答道:“娘娘放心,奴婢将图放在一间杂物室内,由慧芷看守,不会有事的。”
云芯却不能放心:“这两日就麻烦你亲自看守,记住,千万不能受热,否则,一切都将功亏一篑。”
妙雯应道,“好,奴婢现在就去查看一遍。”
“好,你去一趟我才能放心,这两日辛苦你了。”云芯唯一信任妙雯一人,慧芷虽聪明伶俐,却不如妙雯贴心,由她去查看,自己才能真正放心。
“娘娘可莫要再说这样的话了,这不是折煞奴婢嘛。能为娘娘做事,是奴婢的福分,其他人想求还求不来呢。”
“行了,就你贫嘴,快去吧。”云芯笑着挥挥手,妙雯这才离去。
太后寿辰逐渐临近,云芯心中的焦虑,随着时间的推进,反而变得平静下来。这一次不论成功与否,她与江彩绣之间,都会因此事而彻底决裂,如果失败,以江彩绣的心性,今后定然会想尽一切办法加害自己,她虽名分不高,但若是与其他宫妃联手,未必扳不倒自己,庆幸的是,淑妃现在因怀有身孕,从而疏远江彩绣,两人假如联手,自己一定不是她们的对手,如今要做的,就是趁江彩绣势力最薄弱时,将她一举扳倒,否则,今后再无机会。
寿辰当日,朝中大臣后宫嫔妃齐聚一堂,平日里,内宫与外宫隔绝,后宫嫔妃很少能见到朝臣,就算是自己的亲人,也只有递了手牌,得到皇帝的允许,方可进宫探视,其余时间,一律不准见面,故而上百名朝臣中,云芯能认得的,也只有聂衍和龙承轩而已。
在今夜这个盛大的日子里,长长的宫道两边,纷纷燃起明亮的火烛,将整个道路照的有如白昼。
连接后宫与外宫的这条宫道,是不准乘轿的,除了皇帝以外,所有人都要步行而入。
这几日天气晴朗,万里无云,寒风虽然凛冽了些,却极是清爽,可以令烦躁的心归于宁静。
离宴席开始还有很长一段时间,云芯便携了妙雯,一同在宫道上缓慢而行。
夜很静,唯有人声嘈杂,身旁经过的人们,皆是带了一脸喜气,可这喜气又有几分是因自自身而喜的呢?在宫里待得久了,就连喜怒哀乐,都不再属于自己,开心时,却不能笑,伤心时,也不能哭,都说戏如人生,而后宫的女人,却是人生如戏……这场戏,究竟要演到什么时候呢?
仰头凝望漫天繁星,那些璀璨的,明亮的星辰,又是否会与自己有一样的心境呢?它们看尽人生百态,笑痴人如梦,人之繁杂,却又误入花丛,欲出欲入,难以自拔。
恍惚中,竟没有看到看到前方的人,就那么径直走上去,等到察觉时,早已和那人装了个满怀。
“娘娘小心。”身子向后倒去,一双温暖的手及时伸来,托住了她的身体。
“聂大人?”她抬头,看到一张儒雅俊逸的脸庞。
“云妃娘娘。”他自然而然地收回手,看似不动声色,却明显带着疏离感。
也是,怎能不疏离呢?她现在是皇帝的女人,就算他不收手,自己也是要避嫌的,他深知她的心意,这样做也是为了她不被流言牵连而已。
“之前在冷宫,多有得大人相助,本宫感激不尽。”两人一同并肩向前走去,只是中间隔着一步距离,看起来既生分有怪异。
聂衍淡然道:“娘娘不必道谢,此乃在下官甘情愿,并无得娘娘感激之意。”
“你虽无意,我却有心,若不是大人相助,云芯或许早已病逝于冷宫之中,也难有今日之势。”她说的平淡,唯有眼神中一抹感怀之情,深深印于眼底。
聂衍微笑道:“娘娘不必在意,举手之劳而已。”
“聂大人过谦了,大人的举手之劳,在云芯眼中,恩情比天还高,锦上添花固然可喜,但雪中送炭,才更加令人感动。”
“有娘娘这句话,下官已然满足。”
她不知该说什么好,再多的道谢,也不足以表达自己心中万分之一的感激,只好对其道,“聂大人,我唐云芯欠你的,总有一天会还给你。”
聂衍却不以为意,语声清淡温和有如三月*光,暖人心脾:“下官不求回报,只愿娘娘身体康健,一生平安。”
身体康健,一生平安……
简简单单的一句话,却如一把重锤狠狠敲打在她心口上,敲碎了她所有的伪装和固执,多少年了,距离自己进宫,到底过了多少年了,从来没有人对自己说过这样一句话,虽然只有短短的八个字,又何尝不是她心中所求?她知道聂衍是懂她的,也是最明白她的,可当初他又为何放弃自己,如果他当初不放弃,那么今日,自己与他,想必会是另一番光景吧。
不,不能再想了,过去的已经过去,她不是那种执着于过去的人,耽于往昔也不是她的性格,既然已经错过,那便是错过了,无论说什么,做什么,当初发生的一切,都不能重新来过,那又何必纠结不放呢?
轻轻感叹一声,包含无尽遗憾:“多谢聂大人,承蒙大人的好意,本宫定会平安一生。”顿了顿,素手自袖中滑出,抬手一指,道:“大人,到了。”
“下官先行一步。”聂衍朝她行了一礼,转身大步向殿门而去,临到大殿门口,复又回头望了她一眼。因隔得远,云芯看不清他的表情,只觉得那一眼,似乎包含了很多很多的含义,一言难尽。
风起的瞬间,流金火焰,大殿中辉煌的灯光流溢而出,将黑夜渲染成五彩斑斓的颜色。她一时竟不敢上前,怕搅扰了这美好的意境。
青衣素袍的男子,在回眸的一刹那,仿佛有谪仙般清冷而不食人间烟火的气质,纸醉金迷的光华,亦无法掩盖他身上的清润气息,但是只一瞬间,便由后来的人打破了这美妙的回眸一瞥,同在吏部的张大人,大笑着迎上去,拍着聂衍的肩膀道:“聂兄弟,看啥啊?这黑灯瞎火的,哪有什么好看的,一会儿太后寿宴上,还愁没有漂亮小妞看?走走走,赶紧跟我一起进去,去得晚了,好位置都别别人给占了。”说着,便连拖带拉地将聂衍拽进了大殿。
云芯摇摇头,轻笑一声,这才招呼身后的妙雯道:“我们也赶快进去吧。”
进了大殿,云芯径自朝自己的位置走去,而妙雯,却在众人不注意的角落,偷偷从廊柱边,溜到了外面。
抱着手中的漆盒,云芯在人群中搜寻着,天色虽暗,但她眼神较好,一眼就看到了正捧着同样一个狭长漆木盒,亦步亦趋跟在江彩绣身后的宫女秋菊。
妙雯紧张得吞了吞口水,见两人逐渐向这边靠近,这才假装冒冒失失地跑过去,用力撞上江彩绣身后的秋菊。
“哎呀”秋菊被她冷不防地一撞,手中盒子落地,画轴自盒中滚落而出。
妙雯也跟着一同跌倒,手中的漆盒落地,盒中画轴也滚落出来。
江彩绣回身看了二人一眼,皱眉道:“怎么回事?你家主子怎么教导你的,没长眼睛吗?”。
妙雯连忙爬起身叩头:“奴婢该死,奴婢是无心的,望昭娘娘恕罪。”
江彩绣看着她冷冷道:“你就是有心的,我也拿你没辙,你是云妃的贴身婢女,比我们秋菊可有分量多了,就算要怪,也要怪秋菊才是,眼睛是干什么用的,见人冲过来也不知道闪躲,真够笨的”这番话明里是在训斥秋菊,实际却在指鹿为马,暗中讽刺妙雯和云芯,妙雯怎能听不出来,心中实在气愤难抑,但一想起云芯的吩咐,又只好将心中怒火强压下去,卑微道:“不怪秋菊姐姐,是奴婢鲁莽,给娘娘和姐姐添麻烦了。”
见她态度恭顺,江彩绣心中极是满意,也不打算继续为难她,便对秋菊道:“还不把东西收好?赶紧跟上来”说完,不再理会二人,独自向殿内而去。
“秋菊姐姐,都怪我不好,让你挨骂了,这些就让我来收拾吧,不敢再劳烦姐姐。”妙雯完全一幅谦卑小心的模样,令秋菊大干爽快,那日在景福宫,她仗着自己身后有云妃撑腰,根本把她放在眼里,对她大呼小叫不说,连手里的话都不肯让自己看上一眼,如今被江昭仪一通训斥,倒变得乖巧起来了,站起身,看着她半跪在地忙忙碌碌的样子,实在大快人心。
“收拾好了,姐姐请拿好。”妙雯举起漆盒,恭恭敬敬递到秋菊手里。
“哼,算你识相。”一把夺过漆盒,临走前,秋菊还特意轻蔑地瞪了妙雯一眼。
见计划顺利完成,妙雯这才松了口气。
回到云芯身边,妙雯将适才的经过原原本本告诉了云芯。接过妙雯手中的漆木盒,纤细的手指在盒盖上轻轻敲打:“不错,我们的礼物也有了,倒省去我很多心思。”
妙雯听了云芯的话,大为不解:“娘娘,您难道打算与江彩绣送一样的画给太后吗?”。
云芯眸中凝着一丝冷笑,拍拍盒盖:“怎么会?这里面的画,可不是我拿给江彩绣的那幅仪凤图?”
“啊?”妙雯讶然。
云芯神秘一笑,让她稍安勿躁:“答案马上就能揭晓,你且等着看好戏吧。”
“娘娘今天让奴婢演戏,没想到奴婢还有戏可以看。”妙雯笑着打趣。
云芯将手里的漆盒放置好,望着殿外陆陆续续入内的人,神色间似有嘲讽,“戏中人,人中戏,我们每一天,何尝不是时时刻刻在演着一出连自己都看不懂的戏?其实,大多时候,演戏的人也并非想如此,可世事多有不如意之处,大家都在戏中,你又怎能不入戏呢?”
“娘娘这话说的是在高深,想不想演戏,还不是自己说了算。”
云芯摇头叹息:“妙雯,你将这世事看得太简单了,就如你的心愿是出宫,但依旧要被困于这红墙高瓦中,不得自由,同样的身不由己,你应该可以明白。”
妙雯深有感触地点头,“娘娘这么说,奴婢倒是懂了,可人一直都要这么活,委实太累了些。”
“人活于世,本就不得逍遥,有时候觉得,与其为人,倒不如投胎做畜生的好,但人所能感受到的快乐,却是畜生所没有的,得到一些,必要失去一些,人生不就是如此吗?”。她仰起头,眸光虽依旧哀凉,却比往日少了许多怨气,伸手拉了妙雯一把,用眼神指指殿前高台上:“太后马上就要来了,这些话留着回去再说,今天晚上怕是要失眠的。”
话音刚落,就见台上一阵骚乱,太后一身盛装华服,在众人的拥护下,缓缓缓步上高台,端坐于正首的凤凰金座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