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芯一怔,对于聂衍骤然问出的话,突然之间感到有些迷茫。
聂衍自知失言,淡笑一声,掩饰过去:“无妨,我只是问问而已,你不需要放在心上。”
“聂衍。”云芯忽然开口。
“什么?”
“你本拥有大好前程,仕途顺畅,为何因为我,抛下一切,来到这边缘小镇,你……不后悔吗?”。这是四年来,云芯无时无刻不在想的一件事,多少次她几乎月兑口问出,却总是欲言又止,今日,这掩埋心底的疑问,终于被问出了口。
聂衍脸上依旧挂着温和笑意,令人看不清他心中所想:“我聂衍做事,从来不会后悔,后悔的事情,我也绝不会去做。”
“何苦呢?”云芯抬眼望着他,反问一句。
聂衍别开眼,脸上的笑意淡了一些:“如人饮水,冷暖自知,我自己做的决定,自然只有我明白。”
“聂衍,对不起。”云芯低声叹息,口气中带着深深的无奈。
聂衍道:“为何道歉?”
云芯郑重道:“你为我做了这么多,我却没有能回报你的,难道不该道歉吗?”。
聂衍眼神一闪,微微垂目,声音清淡且有些模糊:“怎没有能回报我的?只要你愿意……”
“聂衍?”他的声音虽小,云芯却听得一清二楚。
聂衍浑身一震,知道自己又说了不该说的话。这样的对话,已经出现过多少次了?他虽没有明说,但以她的聪慧,闻弦歌而知雅意,他的心思,她必然了解无误。可是,她每一次的回答,却都是那么温婉却又绝情。他自知不该问,不该再抱有幻想,但总是一次次背弃自己的决定,这一回,也不例外。
当初是自己主动放弃她的,如今又凭什么要她回心转意?这样的他,连自己都觉得不耻,已经失去的,早已经失去,就算今后想要弥补,一切都不再是原来的样子,这个道理,他什么时候才能真正明白呢?
“云芯,就当我什么都没说过,你……不要往心里去。”聂衍随意笑笑,向将尴尬的话题化解。
云芯低着头,片刻复又抬头:“聂衍,有些事情我还不能答应你,但我可以试着去接纳。”
“云芯,你说什么?”他怀疑自己听错,眼中盛满欣喜和紧张,忐忑地又问了一遍。
“聂衍,如果当初你没有主动放弃,也许……我们已经在一起了吧。”她微微笑着,看到聂衍眼中慢慢凝起失落与懊悔,继续又道:“我可以再给你一次机会……其实,是给我自己一次机会,一个忘记他,重新开始的机会。”
聂衍眼神一亮,就像是阴霾的天空,陡然放晴一般:“云芯,你说的是真的?”
云芯点头:“自然是真的,只是,你还愿意接受我吗?”。
如今的自己,早已不是当初的自己了,身心皆满是创伤。她不是不想爱,而是不敢去爱,受过伤害的心,会本能地排斥所有感情,生怕再被伤的体无完肤。她决定接受聂衍,不是给他机会,而是给自己机会。虽然,她已经离开了皇宫,但她的心,却依旧被困在那个令人窒息的可怕牢笼,无法解月兑,这个决定,正是为了让一直活在黑暗与悲痛中的心,可以获得真正的自由,从过去的枷锁中,彻底解月兑。
得到她的肯定后,聂衍才算真正相信自己所听到的一切,“云芯,过去的事情,就不要再去想了,我们可以重新开始。”
“重新开始?”望着窗外灰暗的天色,云芯喃喃:“想要重新开始,就真的能重新开始吗?”。
“只要你想,一切都可以办到。”
“我……害怕。”她闭上眼睛,努力驱赶眼前那一片灰蒙蒙的景象。那毫无生气的颜色,会让她想起曾经在皇宫中的无数个日日夜夜。冰冷的宫殿,冷漠的宫人,孤寂的长夜,年仅八岁的她,独自坐在宽大的凤床上,一身眼红的凤冠霞帔,与案桌上两只龙凤红烛遥相呼应,却显得那么讽刺。
她公孙慧嫁人了,嫁的是当今皇帝,年长她近三十岁的皇帝……
那晚,她在漫天的喜红色中,整整哭泣了一个晚上,自那以后,她便再也没有哭过。八岁,十八岁,直到二十八岁,她终于摆月兑了属于公孙慧的命运……
皇宫,对她来说,是一个既熟悉又陌生的地方。熟悉,是因为她在那里住了二十多年,从未踏出过皇宫一步;陌生,是因为她虽一直住那里,却始终感觉不到温暖,像是一个冷冰冰的洞窟,充满危险和冷漠,那不是她的家,只是一个借住的地方,不论那些房屋与道路看过多少遍,她依旧会觉得非常陌生,好似永远都看不透那个地方。
如今,作为唐云芯得到重生,她不想,也不敢再与那个地方有所牵连,可世事无常,在经历过这个多事情时候,她突然感觉很无助,只靠自己一个人的力量,如何逆天而行?命运的改变,往往是在不经意间,快速且毫无预兆。或许,正是因为此刻生活的美好,才令她害怕回到从前。
“别怕,我会一直陪在你身边的。”冰冷的手,忽然被一双温暖的大掌覆盖,聂衍温和的声音在耳畔响起,轻柔暖人,带着安定人心的力量,云芯心中的惊恐,这才慢慢消退。
“聂衍,你能给我时间吗?”。她抬起头,凝重地望着他。
他脸上有片刻的愕然,不过却极为短暂,转瞬间,他便再次笑了起来,“我明白,很多事情都不是能够一蹴而就的,我愿意等。”
看他这般无怨无悔的态度,云芯心中感动,道:“不会等多久的,等皇上想明白离开这里,我就同你在一起,你看可好?”
“有什么不好的,你说什么就是什么。”他脸上的笑容就像三月里的骄阳,明媚而和煦,云芯恍然见仿佛回到了过去,与聂衍初次相见那日,应付了淑妃之后,在她以为戏已落幕时,他却对她说,“聂某至今未娶妻妾,唐姑娘若是愿意,我们可以喜结连理。”
原来,时间已经过去这么久了,从前一点一滴,她却依旧记得那么清楚。
如果,那时候他真的娶了她,后来的一切,都将不会发生。刻骨的爱恋,铭心的伤痛,什么都不会存在。
“云芯,这一次皇上前来,定然不会容易离开,你打算如何?”
聂衍将话题引到了龙君佑身上,这也是云芯最担心的,毕竟,那人是皇上,若他强行下旨命她回宫,她必然不敢不遵旨,若是孑身一人,她倒也不怕,只是,她还有骆羽,有聂衍,人一旦有了牵挂,就会变得胆小起来,瞻前顾后,再也无法做到利落洒月兑。
云芯摇摇头,心中似乎清楚,又仿佛迷茫,对与龙君佑,她永远都无法心狠,或许,是因为她能感觉到他的寂寞与孤独,所以,他们像同类一般,拥抱在一起取暖,可却没有料到,冰冷的彼此,不但没有办法温暖对方,反而让心的温度变得更加冷彻。
“如果皇上一意孤行,云芯,你会改变今天的决定吗?”。聂衍牢牢锁住她的视线,被那样的目光看着,云芯再也无法逃避。
回想今日与龙君佑见面的一幕,云芯坚定道:“既然下了决定,就没有那么容易更改。”语声一顿,迎上聂衍的目光:“你怕我会反悔?”
聂衍略有些尴尬,他确实有些怕她会反悔,但最重要的一点,他确实不想让她再回到皇宫,她所受的伤害,她的无助,她的无奈,他看得一清二楚。“云芯,皇宫不适合你。”收起尴尬,聂衍正色道。
云芯心中一暖,回道:“我知道,否则,当年我也不会不惜一切代价离开那里……荣华富贵,总归是过眼云烟。”
两人又沉默了一阵,聂衍突然沉声道,“云芯,这段时日我国与北夏关系急速恶化,边关正事战事不断,感情的事情,我们先放一边,最重要的要保证皇上安全。”
这些事云芯还未想过,此刻听聂衍提起,心中蓦地一惊。自己离开县衙府,龙君佑必然不会就此作罢,他定会想办法找到济世堂,而拓跋朔此刻也在蓝田镇,若他们无人前来济世堂倒也罢了,万一二人碰面,该如何是好。龙君佑此次只身前来,只带了几名近身护卫,一国之君若遭不测,整个宣朝都要陷入危难。
“聂衍,我们必须劝皇上尽快回京。”
聂衍摆摆手,“你若不回京,皇上又哪里会回去呢?”
“那要如何是好?”云芯眉心紧蹙,道:“难道我真的要和他一同回宫不成?”
“当然不行。”聂衍立刻否决。
望着窗外已经漆黑一片的夜色,云芯揉揉额角,心中乱成一团,“没想到极力要摆月兑的,却偏偏又碰上了,四年,已经四年了,我以为这一世,再也不会见到他……”无力一笑,似嘲讽,又似无奈:“皇上啊,你来的可真不是个时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