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君佑一点也不恼,反而带着喜悦的笑意,握紧了她的手,平淡温馨的感觉,如同民间的普通夫妻。
手心很暖,一如多年前,在梅山之上,他握着自己的手,情深无悔的一幕。可惜,终究也只是仿佛,一切都回不到当初的感觉。
收回手,笼着怀里的暖炉,云芯淡漠地看着前方,无视龙君佑热切的目光。
议论声变得更大了,有人甚至已经在公然指责她的不是,虽然音量不小,却仍是不敢当面责难,只以指桑骂槐的形式,来表达自己的不满。
云芯浅笑如常,这不正是她想要的吗?只不过,有人似乎比她预想的要沉得住气,竟然没有趁机发难,这倒让她有些诧异。侧首望着邻桌的江彩绣,一身石榴红的鹤纹绣裙,将她略显苍白的面色衬托出一丝红润。早晨掌掴留下的淤肿,因涂抹过上好的消肿祛瘀药膏,故而痕迹已经很淡。看来她还是不够聪明,为了在皇帝面前保持最美丽的样貌,竟然连在太后面前告她一状的好机会也不要,真是可惜了。
移开目光,正好瞧见太后由宫人搀扶着,正从内殿缓步而出,在皇帝来临时都没有挪动过脚步的云芯,忽然站起身,朝着太后的方向而去,当她微笑着从侍女手中搀过太后时,众人才注意到太后的到来。
又是兴师动众的一番叩拜行礼,太后早已司空见惯,甚至没有细瞧众妃,就随口道了“起身”。而对于先人一步前来搀扶自己的云芯,她却眯起已经老花的眼睛,仔细在云芯脸上打量着。
从第一面见云芯起,她就觉得这个女子不简单,当初听说她怀有身孕,却并非龙裔时,为了保住祖宗基业,她不得不赐她一死,女子专权,历朝历代均有例子,龙君佑偏偏又极为宠爱她,甚至连自己的亲生儿子,都对她另眼相看。时隔四年,如今再次见她,当初那种戒备震撼的感觉,似乎又回来了,她的眼睛很平和,但在那平和中,却隐隐藏着一抹机锋,若不细看,只怕无人能够瞧见。这双眼睛,勾起了太后的久远的回忆,似乎在她的印象中,曾经目睹过这样一双令人胆颤的眼眸。可究竟……在哪里瞧见过呢?
看到太后露出那种迷茫的回忆之色,云芯搀扶着她,将她带至主位上坐下,脸上始终带着三月春水般的柔和微笑:“母后可是身子不适?”
太后猛地抬头,眼角的浅淡的皱纹,似乎在一瞬间变得深刻起来:“你……哀家没事。”太后也不明白,自己那刹那间地惊惶,究竟从何而来。
云芯笑着放了手,在自己的位置上坐定,在她与太后之间,只隔着龙君佑。
招手命张吉将锦盒捧上,云芯接过,恭敬地递给太后:“母后,这是臣媳的一点孝心,还望您笑纳。”
太后看了眼龙君佑,眼中神色莫辨,而对于太后这意义非凡的一瞥,龙君佑则是微笑以对,并附和云芯道:“母后不如打开来看看,想来应该是一些上等的滋补佳品吧。”
云芯抚掌笑道:“皇上猜得不错呢,确实是滋补之物。”
龙君佑跟着笑道:“想你也就是送这些,母后不喜金银,况且那种俗物,定然也入不了母后的眼。不如让朕猜猜,你送母后的,到底是什么滋补佳品?”
云芯以手支颐,莞尔轻笑:“那就请皇上猜猜,看看猜不猜得中?”
龙君佑像是真的很有兴趣一般,手指轻抚过锦盒的边缘,还探头凑前轻嗅几下:“以朕猜测,应该是雪山之巅生长的冬虫草,万众挑一的极品。”
云芯故作诧然:“皇上猜的真准,确实是万载寒冰下少有的冬虫草。”
两人一唱一和,没有半点不和谐之处,那些听云芯送礼的嫔妃,本来还是一副不屑之姿,但听到竟是雪山之巅千金难求的冬虫草时,也不免愕然惊叹。
太后脸上虽没有什么表情,可心中却也是惊异万分的。云芯刚一回宫,竟然就送她如此大礼,她的态度很明显,手笔也够大,让她连拒绝的余地都没有,加上皇帝也称赞她一片孝心,她更是没有不收的理由。不免又多看了云芯几眼,恰巧云芯感应到她的视线,回眸对她报以恭顺的一笑,态度谦逊温和,没有半点做作之态。
太后忙转开目光,不知为何,她虽身为太后,可论起气势的从容,她却丝毫不及眼前的这个女子。心中那古怪的预感,又忽然冒了出来,若照此下去,只怕这皇权天下,都尽在她的掌握中。
礼也送了,该说的话也说了,现在只等着看戏就好。
只是一次普通的家常宴罢了,倒没有多大的新鲜劲,众女的心思也并非在宴席上,而是在她身边的这个男人身上。无数期许的目光,投射在龙君佑的脸上,而她的目光,却在人群中搜索着惠妃。她看到,在惠妃身边,只零零散散坐着两三个人,显得冷清的很,而那两三人中,就包括一个方卓依。看来,她是小觑了江彩绣,这后宫当中,被她收买的人着实不少。
比如说,坐在她身旁的那名宫装丽人,明烈娇俏,艳丽逼人,一身红袖云锦长裙,玉带流苏如珠玉闪烁,端方的归云髻上,插着四五支暖玉珊瑚簪,朱唇如血,如此的打扮,似是要艳压群芳,连她身边的江彩绣,也在她那奢华的装扮下,成了陪衬,只是不知,这是她自己的主意,还是江彩绣另有打算。
在江彩绣的另一边,坐着的则是淑妃,多年不见,她早已不再如当初那般娇俏动人,倒是多了几分沉稳有度,只不过,当初龙君佑偏宠她,不正是喜欢她那早晨清露般的纯真和灵动吗?可惜,在这宫中的女子,就算当初再纯澈明净,经过几年的凡俗的煎熬,只怕也要蒙上一层泥泞的灰尘。
再看去,一切就不那么明显了,有人或许是真的投靠江彩绣,而有人则是迫于压力,暂且倒戈,具体如何,还要看惠妃的本事了。
“怎么了,哪里不适吗?”。正在沉吟间,手上一暖,她至于桌面下的手,被龙君佑悄然握住。
想要收回,他却握得那样紧,试了几次,都没有任何作用,为了避免引起注意,她便不再挣月兑任由他握着。今天的他有些奇怪,在她的计划中,根本就没有算到龙君佑会帮衬自己,而刚才给太后送礼时,他分明故意在帮自己,他知道她想得到什么样的效果,因为有他的帮助,事态的进展远远超过她的期许。他究竟在想什么?故意给她权利,给她宠爱,好像多年之前一样,令她成为众矢之的吗?
“云芯,为什么这样看朕?”他望着她的眼睛,努力想从其中寻找到什么,可惜,一无所获。
短暂的思索,只在心里完成,她有这个本事,即便心中早已掀起滔天巨*,表面依旧从容不迫:“臣妾只是有些不开心,看到皇上身边有这么多年轻美丽的女子,只怕对臣妾的宠幸,只是心血来潮,过几日就厌了。”
他紧了紧握着她的手,郑重道:“怎么会,你应该知道朕的心思。”
“哦?是吗?”。她身子微微倾斜,在外人看来,就像是她倚在皇帝的怀抱中一样:“皇上是喜欢的是公孙慧?还是唐云芯?”
龙君佑浑身一震,他以为自己早忘记了那个名字,而当再次听到,尤其是从云芯口中亲自说出时,那种极度震撼的感觉,还是令他无法抵抗。
云芯放松了身子,如他人所见一般,实实在在地倚入了他的怀抱,叹息一声后,才慢声细语地开口:“皇上,您不该爱上她的。”不该爱,也不能爱,她若仅仅是唐云芯,盛宠之下,或许可以一生顺遂,可既然是公孙慧,却必然做不到如此,在被红墙高瓦束缚禁锢一世后,又被冰冷人心伤得体无完肤,千疮百孔的灵魂,早已不知柔软为何物,想要权势长久,她唯有利用那个早已被抛弃的名字。因为只有说出那个名字时,他的眼里才会有真正的温存痴恋。
“云芯,朕……”他挣扎良久,才终于决定开口,云芯却轻轻推开他,面上一片恬淡,仿佛刚才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一般。
目光微转,从龙君佑的身上转移到角落的惠妃脸上,许是感觉到了云芯的目光,惠妃放下手中玉箸,以丝帕轻拭唇角后,整了整裙摆上的褶皱,扶正蝴蝶玉钗,这才站起身,面对龙君佑道,“皇上,臣妾有个不情之请,望皇上应允。”
席间,众人说说笑笑,倒没觉得有多拘束,惠妃乍然出声,所有人皆是一怔,喧嚷声立刻消失,周遭离奇得安静,连身边之人的喘息声都几乎可闻。
在这奇妙的氛围中,龙君佑却是最闲适的,“哦?你倒是说说看?”
“臣妾家在蓝田郡一带,听闻最近战事不断,臣妾夜夜心焦,思乡心切,望皇上允臣妾归宁省亲。”
“宫妃除奔丧外,是不能归家省亲的,你难道不知?”说此话的,并非是龙君佑,而是云芯。对于她御前放肆的行为,众妃也只在心中表示不满,无人敢出来指责。
惠妃垂目笑了笑,语调淡然却略带尖锐:“是吗?可臣妾听说,丽贵嫔在月前,曾归家探望过父母兄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