坐在床前的人见她一脸的震惊,淡淡的笑了笑,眸底划过一丝伤痛,“公主都睡了一天了,该起来用膳了。”
无可奈何的语气,恨铁不成钢中带着纵容,以前听过无数次,厌烦过无数次,却从来没有一次让她觉得是如此的悦耳。
“淡玉……你……”云芷一把握住她的手,还是有些不敢相信,生怕这是自己的梦。
淡玉叹了口气,嘴角溢着笑,无声的看着她,眸底分明是散不开的阴霾,沉淀着无尽的苍凉。
两行清泪滑落,喜悦与伤痛交加,云芷紧紧的握住淡玉,千言万语皆化作了哽咽——
不管发生什么事,只要人在就好,以后你说什么,我都不会再嫌你啰嗦,一定做个合格的公主,只好你好好的。
傍晚时分,淡玉发起了烧,半昏迷中一直咬着嘴唇,似是忍受着极大的痛苦,却又不肯让自己发出一点声音,云芷看在眼中,心纠不已,连青佩只好开了一副安神的药,让她彻底睡过去。
云芷守了一夜,但她这两个多月来一直都心力交瘁,不知不觉间便睡了过去,夜里梦到有人在自己的耳边哭泣,那哭泣充满绝望与哀恸,脆弱得似乎风一吹就会散去,每一声都叫她心痛不已,抬手一模,竟发觉脸上一片冰凉,自己已在不知不觉中泪流满面。
四下昏暗一片,寂静无声,心里涌出浓浓的不安,她起身来到淡玉床前,看到床上那蜷缩成一团的身子,刚安了心,却又是一阵心疼。
这样的姿势,分明是极度不安的表现。
便是在梦里,也无法得到解月兑。
给淡玉捏了一下被子,模着她的额头已然退了烧,才拖着疲倦的身子躺回自己的床上,并未看到那蜷缩着的人枕下,沾湿了一片。
以前淡玉的话很多,经常她说一句,淡玉便回几句,有时候她不说话,淡玉也能对着她一个人说上半天,现在却完全反了过来,经常听着她说话便走了神,目光没有焦距的不知道望向哪里,空洞得不似活人。
每每如此,她也不出声提醒,自顾自地说着,待淡玉自己回过神来,才止住话题,看着她强颜欢笑,心底又是一阵难受。
淡玉走神的时间越来越长,有时候一个人坐在窗前望着外面,直至天黑也不知道,到了后来,吃饭的时候端着碗,望着碗里的菜便失了神,直到菜冷了也不自知。
云芷看在眼中,急在心里,去问连青佩想个法子,连青佩却只是叹气,“她这是心病,虽是没说出来,可心里时时刻刻都在想着,这样的煎熬,还真不如不知事的好。”
无法之下,只好想着法子分散淡玉的注意力,希望她能慢慢的将伤痛淡忘。
这日起身后,淡玉已然不在房里,询问之下才知,她一早起来便去了膳房。
穿戴好,正想去找淡玉的时候,却见她带着两个人回来了,各自手里还提着一个食盒。
淡玉今日的神色看起来比往日好了许多,眉目间的伤愁也淡了许多,依旧清瘦的很,却渐渐有了往日的神采,“公主以前不是喜欢吃我做的东西嘛,我今日去膳房做了一些公主喜欢吃的,只是许久没有做,也不知是否还和公主胃口。”
说着就将食盒里的吃食一一摆开,低眉垂目的模样平静柔和,就好像以前那般,还是那个说“最喜欢做的事就是伺候公主”的管家婆淡玉。
从清醒过来,她便没有一次说过这么长的话。
眼眶一阵发热,云芷望着手脚利索的淡玉,心底有千言万语,却梗在咽喉里说不出来。
“这次病过,我才知道以前错怪公主了,身子不好真是比劳累更难受,怪不得公主不喜欢动弹……”淡玉自顾自的说着,手里的动作没有停下来。
露出一个酸涩无比的笑容,云芷轻唾道:“你这是拐着弯骂我懒呢。”
淡玉抬起头,触及她的笑容,目光滞了滞,旋即淡淡一笑,垂下了眼眸,没有回答。
用过膳,云芷望着正默不作声的收拾东西的淡玉,突然道了一句,“淡玉,你喜不喜欢云国?我带你去云国,好不好?”
三个月将过,云国已经回了国书,同时送来的还有金银珠宝十数车,为了这事,外戚们闹腾了一段时间,但云潇却道长公主在外孤身难保,如若不尽快迎回,出了事的话,蒙国指不定要皇长子为质,日后若是又出了事,二公主只怕也难保。
话说的有点恶毒,不过倒是把外戚给唬住了,没敢再拿这事出幺蛾子,反对她回国一事也松了些口,说起来她倒是因祸得福。
淡玉手里的动作没停,也没说话,云芷也不催她,待她将东西都收拾好,又过了半晌,才轻轻说道:“云国很好,公主回到云国会比在这里好。”
她能接话,云芷已经十分高兴,也没去在意她的话是否答非所问,“戒严就快解除,过些时候便是回暖二月,待天气暖和一些,我们去踏青,如何?”
总是闷在府里,没病也能闷出病来,淡玉以前便喜欢出去,趁着踏青也好去散散心,也许她会高兴一些。
时间可以冲淡一切,即便淡玉不能忘怀那些事,至少也可以淡化,只要有时间,她总会慢慢的修补她心里的伤痛,以后也叫她不再受到任何伤害。
心里有些莫名的不安,但很快又被今日的淡玉开枪说话的喜悦压下去。
一切都会慢慢好起来的。
淡玉的脸上显出了迷茫的神色,很快又烟消云散,嘴角的笑容淡得恍惚,“只要公主喜欢就好。”
云芷觉得她有些不对劲,正想问她是否哪里不舒服,却听她说了一句话,心一下子全乱了,“公主是不是喜欢兰国九殿下?”
有多久没有想起这个人了?
心底一阵苦涩。
每日都强令自己不去想那人,但越是刻意,越说明忘不了,每每兰国质子府那边送东西过来,也不敢去看那封信,生怕自己会控制不住。
怨恨如何没有,可真正该怨恨的,应该是那罪魁祸首。
如若真的说怨他,便是他知而不报,眼睁睁的看着事情发生,最后走向不可挽回的地步。
然而如果没有他的人,那些人也不见得就会放过她,她这次没去明华寺,或可躲过一劫,可下次只怕更加防不胜防,他们以有心算无心,这样的事,发生不过是早晚而已。
可,一道鸿沟已然横在了两人面前,便是眼下和好,也难以弥补曾经的裂痕,终究是不一样了……
“訾大人也对公主很好,有这么多人对公主好,公主还是要好好珍惜啊。”也不知是否因为她有些失神,声音也变得恍惚起来。
云芷笑了笑,嘴里却是一片苦涩。
她也想珍惜每一个人,不想让任何人失望,可她终是无法将他们每个人想要的,都给他们。
有些人,注定只能辜负。
“我知道,还有你,连青佩,和其他人,我都记得。”
淡玉没有接话,望着外面又失了神,瘦削单薄的身子镶嵌在光线里,仿佛透明般,下一刻就会消散在风中。
心头一惊,忙不迭的握住她的手,想紧紧的抓住她。
淡玉回过神来,怔怔的望着她,突然露出一个明媚的笑容,旋即侧过脸,阴霾里隐藏着无尽的伤痛与眷念,“公主,我有点困……”
“那你先睡一觉,晚点我再叫你起来。”
“嗯。”淡玉顺从的点了点头,安静的爬到床上躺下,没过一会儿,便传来了均匀平稳的呼吸声。
晚上,淡玉给她炖了补汤,她不想让淡玉过于劳累,便叫她日后不要做这么多事,淡玉只是笑了笑,没有说话。
没过一会儿,云芷开始犯起困来,话没说几句,实在顶不住越来越重的眼皮,便强撑着对淡玉说道:“淡玉,我们明天再说,好不好……”
混混沌沌的说完话,也不管对方答不答应,便自顾自的睡了过去,迷迷糊糊中,似乎有什么东西在地上叩响,伴随着一个飘渺而隐含绝望的声音,渐渐地沉入一片死寂……
翌日醒来的时候,淡玉又如昨日那般,已经不在床上,云芷叹了口气,心想着还是算了,既然淡玉喜欢做事,还是让她做好了,只要她开心就好。
唤了声来人,门便被轻轻推开,然而进来的不是伺候梳洗的侍女,却是白衣黑发的连青佩。
在她的印象里,连青佩一直都是雷厉风行,干练爽直的样子,今日却形似憔悴,眉宇间流露出一丝挥之不去的哀伤。
看到这样的连青佩,云芷心头升起不祥的预感,若非有事,她是从来不会在这个时候来见她的。
“公主……”连青佩喊出了话,声音竟有些颤抖。
“发生了什么事?”云芷一下子坐起来,紧张的嗓音不觉间变得刺耳,目光掠过淡玉那张空荡荡的床,她双瞳一缩,胸口急剧的起伏,一把抓住连青佩的手,厉声逼问,“是不是淡玉怎么了?”
连青佩不忍去对视她通红的眼睛,“淡玉,她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