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宫里传出了消息,乾文帝亲自下旨,厚葬南嫔,洛美人收押候审,不过照情形来说,左右是个已经癫狂的后妃,旁人如何说也由得他们说去,何况证据确凿,谋害南嫔的罪名想来是逃月兑不了。
这些都不是云芷所关心,只想着前些日子还活生生在站在自己跟前,低垂着柔和的眉眼,含着笑喊她公主的女子,突然就这么没了,她一时有些回不过神来。
蒙璃走之后,一个人又坐在窗子旁发呆,没留神便到了晚上。
前世的她不是没有历经过生离死别,可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一个生命真的就如蝼蚁,一眨眼就消失不见。
淡玉走了,南枝也走了,世事便是如此无常,是不是下一个,便轮到她了?
从来没有觉得生命是这么的渺小,渺小到令人绝望。
突然就起了思念,想马上就见到他,没有缘由的,一下子将整颗心淹没。
然而这天晚上,直到半夜时分,也没有见到那个浅蓝色的身影。
云芷翻来覆去睡不着,最终觉察自己的心思,忍不住自嘲,不过是一天没见,怎的就如隔三秋了?那家伙许是在一个人快活也说不定。
直到第四天夜里,她终是有些忍不住,来来去去到门口看了几次,最后索性将门窗都打开,只要他一来就可以畅通无阻的进来。
然而,等了许久也未见任何动静,惆怅的同时,心里不住有些担忧起来,他那里是不是发生了什么事。
等到将近子时,情知他今日也不会再来,云芷郁郁的去关门窗,望着无边的夜色,心里又是一阵惆怅——
如果他明天再不来,就想个办法去见他,至少要知道他的消息。
伸手去关最后一道窗,黑暗里突然传来一声沙哑的咳嗽,云芷的心猛地一跳,抖着手一把推开了窗子。
可那人却许久都没有出来,云芷心里一急,“你再不出来,我就关上了。”
那人想说话,却先咳嗽起来,他似乎刻意压制着,很快便平息了下去,云芷却听得心头一紧,声音也变得低哑起来,“你过来给我看一看。”叫人听入耳,却是撒娇的语调。
一声愉悦的轻笑,便见一个修长的身影出现在夜幕里,徐徐的漫步过来,她看不清来人的面容,只见那双点漆般的眸子熠熠生辉,一下子望进了心里。
抓在窗沿上的手被一只温凉的手握住,莹粉的唇畔扬起一抹暖暖的浅笑,“怎么这么晚还不睡?”
清清淡淡的话语,是调侃的口气。
心思被点破,云芷的耳根一阵发热,可看着眼前的人,心里总算是安定下来,也顾不了那么多,将他拉进来,伸手轻轻的抱住他。
点漆眸子里流露出一抹深思,旋即又被温柔取而代之,一边捋着她耳畔的秀发,一边不徐不疾的开了口,“是不是云国的女子都如你这般大方,见到情郎便投怀送抱的?”依旧是调侃的语调。
话音还没落下,就忍不住倒吸了一口冷气,一只手狠狠的掐上了他的腰。
这一掐,云芷突然发现他似乎又瘦了一些,抬起眼眸凝望他,那秀美绝伦的面容一如既往的令人迷醉,却白得几近透明,在微黄的灯火映照下,泛着如玉般清浅的华光,仿佛轻轻一碰,就会破碎。
心头一紧,赶紧握住他的手,云芷秀丽的眉宇间染上一丝担忧:“是不是病了?”
兰简兮淡淡的笑了笑,拉着她坐下,低声说道:“没事……”话音未落便又咳起来。
他想克制住,却憋得苍白的脸上一片异常的嫣红,本来秀美无双的容颜,交错出一种妖异的魅惑。
这几天旧疾复发,本来想等好一些再来看她,免得她知道后又徒增烦恼,可忍了又忍,却还是没管住自己的双腿,就这么跑来了,却没想到她一直在等自己。
这种被等待感觉,真是让人舍不得离开……
云芷给他倒了一杯水,乌黑的眸子里溢满心疼,待他平息下来,拉着他躺到软榻上,自己趴在塌旁看着他,“听说你身上有痼疾,是怎么回事?”
他半躺在榻上,一只手撩起她肩上的一缕青丝,漫不经心的缠绕在指尖,语调也轻轻淡淡的,“其实也没什么,便是当年跟慕隐离交手的时候受的伤。”
云芷握着他的手,瞅见手背上的一道粉女敕的新疤,听他嘴里说的这么轻轻松松的,她又怎么会不知道,要伤成什么样,对身体破坏多大,才会连一道刀伤需好几个月才能愈合。
手上这道伤,还是为她受的。
两人沉默了许久,他望着她,突然说道:“我算了算,进展顺利的话,大约年底就能回去。”手上一紧,却是云芷一时失了分寸,大力的握住了他。
云芷低垂着眉眼,没有说话。
虽然一早便知道了这个结局,这也是她一直在努力争取的结果,可也却是她现在最不愿听到的事。
长相厮守,不过是个遥不可及的梦而已。
他从怀里模出一块墨玉,放在她的掌心,微凉细腻的触感。
云芷愕然的抬头看着他,只见他嘴角含着温柔的浅笑,徐徐说道:“这是墨家的信物,我母后给了我父皇,后来父皇又给了我,现在,给你。”
云芷正要说话,可望见他那双溢满温柔的眸子,胸口好似被烫了一般,所有的话语都融成一股暖流,漫漫的淌过心间。
握紧手里的墨玉,她呐呐道:“日后回了国,我……”
他将她拉进怀里,下巴抵着她的头顶,“我只知道自己认定了你,便是日后不得见,也不会改变。”低柔和缓的嗓音,有一种令人安心的力量。
云芷靠在他的肩头,伸手环住他精瘦的腰身,汲取着他身上清爽的气息,缓缓的闭上了眼。
手指在他的后背轻轻的划着,过了许久,他的身子猛地一震,旋即紧紧的抱住她,仿佛要揉进骨血中——
君心似我心,定不负相思意。
她这样无声的许下自己对他的诺言。
回来的时候,已经到了丑时,双脚才落地,他便感到有人在暗处看着自己,顿时心头一凛,何时有了这样的高手,连他和府里的暗卫都没有发现?
随之气息一滞,差点撞上一旁的垂柳。
“哼”一声重重的冷哼从角落里传来,带着极其强烈的不满。
听到这一声,兰简兮顿时松了口气,不由笑起来,马上知道了来者何人,“你可真会挑时间来,师叔。”
又是一声冷哼,一个深色的人影从角落里走出来,只见那人高挑俊雅,目光极为冷漠,彷如雪山上的冰雪,冰冷而纯粹,似乎世间的一切都入不了他的眼。
“你果然打上了那丫头的主意。”墨询漆黑的眼眸里蹦出丝丝寒光。
兰简兮也不辩解,抬起广袖咳嗽了两声,眼神有一瞬的涣散:“师叔长途跋涉而来,先去休息吧。”
墨询紧紧的盯着他,眯起的双眼里,满满的全是怀疑,“这么急着支开我,你又想做什么?”
他垂着眼眸,语声淡得有些飘渺:“这么晚了,侄儿还能做什么?既然师叔不休息,那侄儿便去休息了。”
说着抬脚就走,也不给自己的师叔安排一下住处。
墨询狐疑的看着他远去的背影,突然瞳孔一缩,失声喊道:“九儿”
走在前面的人毫无征兆的扑倒在地上,一动也不动。
又是一连几日,兰简兮都没有再来,但每天都派人送信过来,只是依旧让她止不住的担忧,想去看他,可大批的禁卫军守在外面,她一个人根本进不去,如若她跟訾衿说起,訾衿定会带她偷偷进去,但她无论如何也开不了口,也不会这么做。
洛美人谋害南嫔的罪名终是落实了,她之前谋害皇嗣已有前科,是以即便她已经神志不清,乾文帝还是赐了一杯毒鸠于她,又是一缕香魂随风而散。
得到消息,云芷已经没有什么心思去哀叹伤感,着人按照本地习俗给南枝上了香,烧了纸钱,算是放下了这事。
知道他近日身体不好,云芷回信让他不要再操劳她的事,可那秘制的药物与配方还是间隔不断的送过来,叫她怨又怨不起来,只有一个人干着急。
这一日,又到了送药的时间,但云芷等到的不是往常送药的剑客,而是已经一年未见,倨傲无比的墨先生,墨询。
“那小子让我来给你治寒症。”冷冷淡淡的说了这么一句,便没了话。
墨询的脸色不大好,一如既往的冷冰冰,且越来越阴沉,在他过分审视的目光下,云芷觉得自己就好像那菜市场里的大白菜,被人挑剔的指指点点之后,还没决定到底买是不买。
很想问一问那人怎么样了,可瞅着墨老爷子的一张臭脸,云芷生生的憋了两个时辰,还是没敢问出口。
见墨询收拾了东西就要走,终是忍不住喊住他:“先生……”
墨询斜睨着她,冷冷的目光叫她咽了咽口水,小心翼翼的问出口:“那个,他怎么样了?”
“哼”墨询不满的哼了一声,“我还当你不会问呢总算那小子没有白费心思。”
云芷一怔,过了许久才回过神来,敢情人家是一直在等着她问出口啊。
回味过墨询的话,她脸上一热,不由心虚起来——原来墨先生都知道她与他的事了。
这个,算是非正式的见家长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