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见棋盘前坐着两个年轻男子,面对着她的是白衣如雪的訾衿,听到动静竟也未抬头看她一眼,目光黏着在棋盘上,清俊的面容上无波无澜,一手捏着白子,迅速的按在一片黑白交错的棋子间。
他的对面是一个身着浅蓝色长袍的年轻公子,一头乌发仅用一根木簪绾着,虽是看不到正面,姿态却是悠闲无比,待訾衿下了子,他手里的黑子就按了下去,连想也没想。
这家伙居然光天化日的就跑过来,也不怕被人发现,再给他加个半年一年的戒严。
最为诡异的是,他怎么会跟訾衿也混到了一起?訾衿怎的也搭理他了?他们两个不是看对方都不顺眼的么?
“昨日师叔说还有一盘棋没有下完,我便过来帮他做个了结。”兰简兮也没有回头,轻飘飘的一句堵住她的追问,又是一颗黑子按下。
鬼才信他
云芷翻了翻白眼,旋即似是想到了什么,嘴角抽了一下——
他不会是知道了昨晚的事,跑过来吃醋的吧?
訾衿抬了抬眼皮,有些鄙视的看了他一眼,手里的白子按下去。
莹粉的唇畔含着浅笑,一如往常那般温文尔雅,点漆眸子里却分明没有半点笑意,不经意间漏出的眼风似是刀光剑影,竟透着森森寒意。
瞧着他那模样,云芷突然有些想笑,心里头溢出阵阵暖意,可看到他明显清瘦许多的面容,又忍不住心疼起来,快两个月没见,也不知道他都经历了什么样的病痛。
“啪。”
“啪。”
玉石撞击的声音不间断的在屋子里响起,对弈中的两人越下越快,拿起棋子就往棋局里按,完全没有半点思考的余地,云芷瞥了瞥面色越来越沉凝的两个男人,十分怀疑他们两个人到底是在下棋,还是比速度。
没等她就这个问题进行深入思考,“啪”的一声,最后一颗子落下,竟是平局。
“訾公子好棋艺,简兮佩服。”
“不敢当,九殿下承让了。”
客客气气,又冷冷冰冰的各自奉承一番,眼神也紧紧的盯着对方,彼此眼底分明闪着刀光剑影。
头痛的看着这两个“用眼神杀死你”的男人,云芷将东西放到桌上,只想抬脚走人。
“我还有事,失陪。”訾衿话毕便起身而去,擦肩而过的时候,淡淡的看了云芷一眼,眸底划过一抹黯然,叫云芷心头一抽,只觉得一阵胸闷。
几乎是逃跑般的离开,飞步跑出内苑,才堪堪停下来,訾衿茫然的望着不知名的前方,慢慢的闭上了眼,遮住了满心的落寞……
望着訾衿远去的背影,云芷心底一阵酸涩,深吸了一口气,移开目光,顿时落进一双点漆般的眼瞳里,满满的全是了然与理解,荡开的层层柔波叫人拔不出来。
耳根突然热起来,手脚也变得不利索,“唔,我做了甜汤,喝点吧。”
兰简兮看着她,眉间眼底,皆是温柔。
突然的,就生出了相濡以沫的想法。
母后喜欢喝酒,经常喝得欲醉不醉的时候,便会语重心长的模着他细软的披发,痛心疾首的说道:“九儿啊,以后可莫要像你父皇一样,辜负这么多女人心,这是造孽呀往后遇到喜欢的女子,千万不要伤了她的心,江山没有了可以再图谋,心爱的人,一辈子也许只有一个。”
这个时候,却是父皇在一旁给她倒酒,嘴角含着柔软的笑,目光柔柔的看着自己的皇后,不言也不语。
那时候他才几岁,听到母后的话便觉得,相濡以沫是这个世上最美好的词语。
他的嘴角扬起一丝笑,轻轻道:“好啊。”
一如以前那般的温软语调,似乎说什么都不会反对,这种宠溺与纵容的感觉,仿佛蜜里调油,叫人甘愿沉溺其中,整颗心软的可以掐出水。
模到碗盖,她蹙了蹙眉,又放下了手,“这个是冰镇的,你等等,我去拿一份放凉的。”
话音未落,就被人抓住了手,连带着整个人都被拉进他的怀里,一双长臂轻轻的环住她,“不用了,我来,不是为了喝甜汤。”微微低哑的嗓音里透着浓浓的慰足与思念。
云芷心底的思念也随之泛滥开来,本来想问他这两个月怎么样,谁知话溜到嘴边,就鬼使神差变了一句,“是来吃醋的?”
话才出口,她就紧紧的闭上了嘴,头顶的那张脸顿时沉了下来,点漆眸子里暗涌翻滚,迸射出危险的光芒——
给那个人补过什么生辰,那也就算了,居然还敢当着一个男人的面喝得烂醉现在还不知悔改,真真是色胆包天了
一个吻重重的压下来,几乎要将她生拆了吞到肚子里。
喘息之间,云芷心里溢出丝丝甜蜜,却忍不住“扑哧”一声笑起来,那张近在咫尺的俊脸也越发的阴沉起来。
从来见他不是一脸温文尔雅的浅笑,便是静若止水般的高深莫测,难得见他黑脸,云芷只觉得有趣的紧,可心里也明白,这是因为在乎。
“以后,不要在任何人面前喝醉,嗯?”微微上扬的语调,透着淡淡的警告。
他这个鼻音有点傲娇的意味,简直要萌死人,听得云芷心头一阵荡漾,笑眯眯道:“为何?”有了上次的教训,她自然不敢再随便醉酒,失了形象还是小事,吐出不该说的真言,只怕连他也不一定能接受。
他拥紧了她,语声轻若低喃:“就是不许。”却是斩钉截铁,不容商量的语气。
云芷一怔,从他的怀里坐起来,细细望着他的眉眼,脸色苍白得几近透明,手上的青筋隐约可见,明显的清瘦了许多。
一声叹息不由自主的溢出口,眸底染上浓浓的心疼,“听你的就是,可是为什么不让我去见你?”墨询那人看起来刻薄,其实最经不起别人哀求,她求了那么多次,墨询都没答应,显然是有人预先跟墨询开了口,无论如何也不让她去见他。
虽是见着了会担心,可见不着更担心,除非是他伤得太严重,见了比不见更让人心疼。
这些日子,她也算是模透了他的性子,这个人看起来没什么脾气,似乎也没有什么在意的事,只要你开口跟他说,他几乎没有拒绝的,可真正关键的事情,却总是一个人扛着,打落牙齿和血吞。
兰简兮的嘴角扬起一丝无奈的笑,到底还是瞒不住她。
“只是旧伤复发而已,师叔明令我静养,我只怕见着你会静不下来,便索性不让你去,你可是怪我了?”
这两个月的事情实在太多,错综复杂的线索宛若乱麻,时间并不多,他需一面防着蒙国这边不出事,又需控制着兰国的事情顺利进行,如若回到兰国,必须尽快掌握大权,不然事情一旦失控,便是无力回天。
后面的事,不能有半点出差错的可能。
云芷摇了摇头,望着他远山清水般的眉目:“只要你安好。”千般万般的担心,也不过是期望他得一个安然而已,见与不见都无妨。
手轻轻一拉,她便顺从的靠在他的怀里,似有千言万语要说,又觉得此刻就是这么静静的靠在一起,就什么都足够了。
这一日,兰简兮回去之后,每隔三四天便会来一次,几乎每次来都会与訾衿在棋盘上厮杀一番,有时候一下便是一个下午,生生将她冷落在一旁,也不知道他冒着风险跑出来,是为了来看她,还是来找情敌下棋,而訾衿在他到来的时候,总是会“恰好”偶然遇到他,如若不是两人棋局外依旧不对盘,云芷真的有点怀疑,这两个男人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
到了六月的时候,天气越发的热起来,云芷又开始整日整日的不愿动弹,那些手艺早已经交给下面的人,自己只管享受即可。
其间宫中数次宴会,她都托病没有参加,非但没有让乾文帝不高兴,还得到了不少赏赐,不得已下,她进了一次宫去谢恩,顺路去看了蒙璃,回去的路上远远的遇到蒙谡,但并没有正面碰上。
自刺客事件之后,三皇子被终身幽禁,除了七皇子,乾文帝膝下已经没有谁有资格立储,朝中要求立七皇子为储的呼声也日渐高涨,然而乾文帝却迟迟没有表态,让群臣捉模不透圣意,就在这时,七皇子主动请求众臣缓议此事,使得龙心大悦,众臣纷纷明白过来——
陛下正值春秋鼎盛,立储尚不着急。
这一招以退为进,叫兰简兮难得的赞叹了一声,却又分明有些不屑。
自从与他表明了心迹,云芷便知道,他虽然说了蒙谡是比蒙祺更强大的对手,却从未将蒙谡正眼看在眼中,这其中,似乎还与她有关。
乞巧节将至的时候,云芷想起去年他送过一朵珠花给自己,如今两人都已经明确了心意,她也该回一份礼物给他,这几日正琢磨着,突然听到府里的人来传话,一下子将她所有的心思打乱——
七皇妃递来请帖,邀芷公主上府一聚。
许是因为乞巧节的缘故,街上比往常热闹了许多,质子府的马车悠悠转转的走了大半个时辰,才堪堪来到七皇子的府邸。
下车的时候,早已有下人在门前等候,不卑不亢的将她请进门,发现一路上只零零星星的遇到三四个人,听说是云国长公主,连头也未抬,纷纷按规矩行了礼,各自该干嘛干嘛去。
云芷看入眼中,心底对这次的出行又多了一份警惕。
她与冷姝虽然还没有说开,但之前发生的那些事,各自心底都该明白两人已是仇人,以前云芷夺走本该属于冷姝的爱人,害她远走他乡数年,而冷姝一次又一次的谋害她,害的淡玉遭受**,终是香消玉殒,这一笔笔的账不用血来偿还,是算不清的。
照常理来说,两人不见面都该再背地里相互诅咒,见面就该拼了命报仇,而冷姝却一张客客气气的请帖将她请到府上,如若说没有什么图谋,她如何也不相信。
本来并不想来,但不来又觉得意难平,何况冷姝也不会这么做,不会就是为了等着她拒绝,该见面的终究是要见面的。
她最终还是应了下来,也想看一看,冷姝这一次还有什么手段。
曲曲折折的走廊两旁,红肥绿瘦,交相环绕,颇有几分曲径通幽的意境,比起质子府的花团锦簇,多了几分庄严与冷清。
丛丛绿影中,突然传来一阵银铃般的笑声,云芷正琢磨着这是谁这么大胆,敢如此大声喧哗,下一刻便见一个白色的影子从绿柳间钻出来,一下子撞到她的跟前。
“呀”白衣女子惊呼,抬起头看着云芷,脸上的笑容顿时凝固。
待云芷看清女子的面容,也是一怔,心底是说不出的滋味,只见女子一袭似雪的白色罗裙,头绾垂云髻,发髻上只有一根银钗与一朵粉色珠花,容颜清丽淡雅,竟与她有七八分相似,不仅如此,连穿着打扮也与她极为相似。
立时,云芷猜到了女子的身份——这便是那被七皇子宠爱万分的侍妾吧。
女子睁大了眼,从上到下,又从下到上的打量着云芷,眸底划过一丝落寞,温温柔柔的笑起来,屈膝对她施了个礼,“素兰见过芷公主。”
云芷看着这一张与自己相似的脸容,以及这一身与自己相似的打扮,眼里划过一丝复杂,过了半晌,才淡淡的笑了笑:“不必多礼。”
“芷公主可是去见皇妃?”素兰笑起来眉梢弯弯,漆黑的眸子是一片澄澈,干净得没有一丝杂质。
“正是。”
素兰似是并不在意云芷的冷淡,笑意盈盈的说道:“那正好,素兰与芷公主前去,可好?”
下意识的想拒绝,话到了嘴边,又由于习惯性的警惕打了个转,在这一瞬间看到素兰清凌凌的目光,满是期盼与好奇,云芷嘴角勾起一个几不可察的弧度,点了点头——
如若素兰出现在这里,是预先的安排,那她倒是要看一看,这唱的究竟是一场什么样的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