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步一步走过去,雪地发出咯吱咯吱的声音,寒风呼啸,四下无声,几百双眼睛或是好奇,或是漠然的看着她。
走到宁熙帝跟前,早已有宫人将蒲团置下,需她行三叩九拜的君臣之礼,再行一跪三叩的长幼之礼。
这些礼仪,连青佩已经交过她,半点错也不能出,这是文武百官第一次见她,她做的好与不好,对日后的前途影响很大。
右脚随左脚屈膝跪下,置掌于地,长身叩到地上,逐一将礼数完成。
“云芷见过陛下。”
而后是一跪三叩的家礼,正欲再拜下去,一只修长纤细的手却拉住了她,抬眸一看,却是宁熙帝。
宁熙帝将她拉起来,握着她的双肩,细细的观察着她的眉眼,渐渐地红了眼眶。
“小芷,你终于回来了……”
出口的话语,已然有些哽咽,搭在她肩上的双手,也是抑制不住的颤抖着。
行君臣之礼不是她所乐意的,但实在不能避免,不然就会在文武百官面前失了体统,往后会引起诸多麻烦,而家礼却只需看宁熙帝的态度,这般的冰天雪地,行跪拜之礼的滋味并不好受。
云芷不由动容,此刻,宁熙帝不是一个帝王,而是一个母亲。
微微一笑,原本别扭的话语,因为血脉相连的亲情,变得再自然不过。“是,母亲,女儿回来了。”
百官再次拜倒,齐声高呼:“陛下万岁长公主千岁”
回到皇宫的时候,天色已经微黑,宁熙帝体恤长公主长途跋涉之辛劳,洗尘宴会折日再办,将她送回小时候居住的央霞宫,母女俩一起用了膳,问起她这些年的遭遇,宁熙帝几度落泪,往日里威严难测的帝王,在这央霞宫里,不过是一个复得爱女的寻常母亲而已。
宁熙帝素来勤政,宫里的人也因此起的很早,当云芷从酣睡中醒来,外面已经候着一堆人,叫她颇是不好意思。
身为储君,此刻应该已经穿着朝服去上早朝,宁熙帝考虑到她才回国,长途跋涉劳苦不已,暂作休息后再言他事,又思及她诸多事宜尚不熟悉,便特意下旨,让静安王世子云潇辅佐她处理各项事务,过了早朝,云潇便会奉旨前来央霞宫。
才用过早膳,秋水端着茶水急急忙忙的跑进来,“公主公主外面有两个小女圭女圭好生厉害,马上就要杀进来了”
秋水是在半路收的丫头,从厉城逃出来之后,身边没有人照顾,正好遇上人牙子将一群少年少女送到城里卖,秋水见到訾衿,也不知从哪里来的勇气,直呼救命,便这样将她买了下来。
后来问起缘由,秋水绞着衣角,不好意思的说,从来没有见过訾衿那样俊俏的男子,这样的翩翩佳公子,绝对不会是坏人,她宁愿给这样的人擦鞋扫地,也不愿去做大户人家的上等丫头。
云芷忍不住打趣,“都说知人知面不知心,你怎么就能肯定他不是坏人?”
秋水反驳得理直气壮:“话本里就是这么写的”
问起是哪一个话本,得到回答之后,云芷笑疼了肚子,竟是梁远写的英雄救美系列。
她倒委实不知道,梁远也这般少年怀春。
欢笑之余,又不免感怀,也不知他们三人,现如今到底怎么样了。
听到秋水的话,云芷眉头一动,两个小女圭女圭?
正想着,两个粉雕玉琢的孩子便走了进来,皆是珠光缎面的短襦套着狐皮袄子,圆滚得就像一个球,乍一看,两人共用一张脸,然而细细一看,不难找出两者的差别。
一人的身量稍高一些,眉清目秀,长大了必是一方祸水,眼神冷冷冰冰的,嘟起的小嘴表明他被强迫做了某事,现在很不高兴。
另一人得眉眼稍微阴柔一些,看人的目光十分放肆,一副唯我独尊的神态。
后者拉着前者来到云芷跟前,也不管前者拼命的想甩掉手,用一种审视的眼神仰视着她,突然皱起了眉,扬着稚女敕的嗓音道:“你就是长公主云芷?”很嚣张,很不屑的语气。
哟,来者不善呢。
云芷抿唇而笑,学着她的口气道:“你就是二公主云瑾?”
那小女圭女圭脸色一变,月兑口而出:“你怎么知道我们谁是谁?”
她可是特意打扮成云珏的样子,又好说歹说的将云珏拉来,就是想叫这个所谓的姐姐认错人,给她一个下马威,哪想她竟然能分得出来
话一出口,旋即意识到自己真的露馅了,恨恨的瞪着云芷,“你使诈你套我的话你欺负人呜呜……”说着就要哭起来。
哼一会儿哭得死去活来,看她怎么收场
正准备更加卖力的放声大哭,门传突然传来一个懒洋洋的声音,“啧啧,真是奇了怪了,小谨儿这会儿不是应该在上课么?我怎么听到小谨儿的声音了?莫不是我听错了?”
那声音含笑而未笑,扬着一股子散漫,明知而故问。
仿佛按了暂停键,云瑾立时止住了哭声,嗖的一下躲到云珏身后,小脸雪白雪白的,仿佛遇到了什么可怕的事物。
云珏一脸鄙视的望了她一眼,却终是没有再睁开她的手。
云芷看在眼中,觉得有些好笑,不过云珏这个哥哥,倒是很爱护自己的妹妹。
随着话音落下,门外走进来两个人,一个是白衣似雪的訾衿,一个身着暗红朝服的年轻男子,只见他面若冠玉,眉宇间浸染着一抹恣肆,举止随意不失风雅,嘴角一抹似笑非笑,一派风流公子的模样。
这就是如雷贯耳的静安王世子,她血脉上的表哥,云潇。
果真是……人如其名。
云潇走到两个小家伙跟前,笑得别有深意,“前两天听宫里的张画师说,皇长子让人画了几本极品画册,眼下正画好了,云珏呀,要不要我给你带过来?”
谁不知道张画师最擅长的,便是各种**,其作品被各室皇亲封为珍藏圣品,可遇而不可求呢。
云珏脸色一变,立时甩开妹妹的小手,冷冷的哼了一声,“又让我给你背黑锅?”
这话,表明云瑾已经是惯犯了。
“我……”做了亏心事,云瑾怯懦的想去拉他的手,却被云珏冷漠的避开,冰冷的眼神将她的话全都逼了回去。
“你们,你们欺负人呜呜……”毕竟是小孩子,又是金枝玉叶,哪里受得了这样的委屈,很快就红了眼眶,见没人理自己,一跺脚,哭着跑了出去。
云芷本来看的热闹,谁知小孩子真的哭起来了,一时不知如何是好。
那罪魁祸首却满不在乎,“别管她,这么纵容不是好事,多伤两次心就没事了。”
敢情伤心还能伤着伤着,就伤习惯了。
云瑾一走,云珏才赫然发觉这屋子里都是不熟悉的人,支支吾吾道:“我,我先去看一看小瑾,改日再来……”
话毕便一溜烟跑了出去。
“往后这两个小家伙要是来招惹你,尤其是云瑾,你别管她就是,到时候抓住她的小辫子,她就不敢跟你闹了。”
潇世子慢条斯理的品着香茗,经验老道的教云芷怎么对付自己的弟弟妹妹。
云芷好笑,不过听出他话里的维护之意,不由对自己这个表哥又多了几分好感。
“要说云瑾跟你小时候,倒是有几分相似,前些年我看着她,便时常能想起你来。”云潇端着茶盅,准备喝的时候又突然感慨起来。
虽是任性了些,却没有什么心机,吵吵闹闹的也未尝不是快乐。
“小时候,怎么不见你有这么多招?”一直没做声的訾衿突然开了腔,眸底分明闪过一丝笑意。
“咳咳……”才喝下的一口茶,被生生的呛住,一张白玉脸被憋得通红。
仿佛想起了什么不平事,云潇嚷嚷起来:“你还好意思说,当初是怎么帮小芷整我的?小芷,你可要认清楚了,这家伙明面上一套,背地里一套,不知道阴了我多少次啊,看在我劳苦这么多年的份上,你可要为我主持公道啊。”
一边说,一边装出一副仇大苦深的委屈样。
云芷忍不住笑起来,“好啊。”
月兑口而出的语调,跟某个人竟是那么的相像,不觉便想起了以前跟他商量事情的时候,他没有意见便会笑吟吟的说,“好啊。”
一时有些失神。
“还是算了,你哪里舍得罚訾衿,到头来还不是我受罪,想当年……”云潇长吁短叹的说起往事,瞥见訾衿的神情随着云芷的失神而黯然,立时给他使了个眼神,似是在问怎么回事。
訾衿恍然无所觉察,听他说着以前的趣事,见云芷笑,自己也不由露出了几分笑意。
落入云潇眼中,却是另一番想法。
这些年一直没见面,加之訾衿刻意隐瞒,所以他还一直以为,訾衿跟云芷照旧如小时候那般要好,那个什么蒙国七皇子,在他看来也不过是个笑话,便是她失了忆,但要他相信那个眼里只有訾衿什么都没有的小芷移情别恋,无异于要他相信自己是个断袖。
一点都不可能。
被云潇的“想当年”逗乐,云芷觉得自己都要笑出皱纹来,也明白了为何訾衿一直执着于过去。
青梅竹马,两小无猜,那么多的美好,任谁都无法忘怀。
话说的差不多,云潇突然惊叫起来,“完了我还带了个人来见你的,这会儿不知道是否还活着。”
外面冰天雪地,今年又是分外的寒冷,那家伙一直站在外面守着,估计已经冻成冰条了。
云芷无语望天。
“我这就去叫他进来,你们故人相见,定然有许多旧情要叙,我与訾衿还有些事要做,便不打扰了。”笑嘻嘻的说着,便拉起訾衿往外走,也不管訾衿乐不乐意。
故人?她在云国没有什么故人啊?
云芷一头雾水,还想问,转眼便见云潇已经将訾衿拽了出去。
不多时,外面走进来一个高挑的人影,那人也穿了件暗红的朝服,可见是朝中大臣,大约二十几岁的样子,低垂着脸,以一种恭敬的姿态跪倒在地上。
蓦地,云芷双眸一睁,激动的从座上站起来,不敢置信的看着眼前的人。
神神秘秘的将訾衿拉出来,云潇开门见山,“你跟小芷到底怎么回事?是不是有事情瞒着我?”
寒风呼啸,吹得人不由打哆嗦,訾衿却只穿了一袭单薄的长袍,浑然不怕酷寒的侵袭,在漫天的银装素裹中,别是一道风景,路过的宫娥都不由拿眼偷偷瞧他,好奇不已:这个俊俏的公子,便是长公主未来的侧君?
他只望着云潇,不言不语。
云潇小时候懒惰,只学了三脚猫功夫,自然不敌这肃肃冷风,整个人裹得跟包子一般,那身暗红的朝服只露出了一抹衣角,还是止不住的抖着,“你,你倒是说呀,越,越是不说,越有问题。”
还是不语。
云潇一边抖着身体,一边抖着声音说道:“是不是,小芷,小芷移情别恋了?”
“小芷,喜欢上谁家小子了?”
“小芷有多久没占你便宜了?”
“难道,难道小芷不好男色了?不可能吧?”
“你,你不会是还没得宠,就被小芷,打入冷宫了?”
“那个什么墨先生,小芷不会是口味变重,喜欢年纪大的了吧?”
越说越不着边际,那白衣人脸色越来越冷,眸中仿佛万年飞雪,蹦出凛凛的寒光,看一眼就能冻死人。
“都不是?难道,是你不喜欢……”
话未说完,只见眼前一花,耳畔的风力猛地大了许多,冷了许多,云潇愣了愣,望见自己突然站在了高高的屋顶上,下面是白茫茫的一片,人若蝼蚁。
双瞳猛地一缩,一声高亢的尖叫响彻央霞宫,“放我下去”
訾衿却并不理他,飞身而下,随他怎么骂也无动于衷。
着地的时候,丹田一口气突然一泄,差点跌倒在地,却是想起了以前,他便是经常帮小芷这样惩罚云潇——
现在一切都变回来了,他与小芷,也能变回来么?
能么?
关于女主对宁熙帝的称呼,我查了很久,子女对女帝的称呼,正式非正式的有娘,母亲,陛下,皇上,圣上,还有母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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