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了早朝之后,来自鲁城的八百里加急密函如期送到宁熙帝手中,不知信中所言何事,素来平和的宁熙帝摔了砚台,令一众近侍心惊胆战,整个御书房都弥漫着一片压抑的气氛。
密函每次皆是两份,一份乃述明鲁城的灾情,一封则是关于长公主。
比这还大的灾情也发生过,宁熙帝从来都是安然不动,是以,能令宁熙帝这般失态的,只有被她放在心尖上的女儿,长公主云芷有事。
连青佩心知肚明,来到御书房之后,听宁熙帝说起,果然是长公主出了事——
鲁城民变,长公主遇袭,至今昏迷不醒。
宁熙帝的话中有了悔意:“当初便不该让她去鲁城,她那身子怎么经得起这般的折腾?”
叹息般的话语里,隐隐有了将云芷诏回来的意思。
跟在宁熙帝身边这么久,她本来也是个有着剔透心思的人,又怎么会听不出来?
连青佩面露思索之色,半晌后,轻轻道:“有訾衿在长公主身边,定然不会有事的,若是长公主才去鲁城几日便匆匆赶回来,于长公主的声誉只怕不妥。”
本来云芷是去救济灾区的,眼下尚未做好半点事情,给鲁城添了乱后,便灰溜溜的跑回来,要是让那些等着揪她小辫子的人知道了,指不定会怎么大做文章,何况她才将将平定了物价,立下大功,如若马上出现这样的失误,众臣的目光便会从她的好处转移到坏处上,结果得不偿失。
这一番道理,宁熙帝自然懂得,只是心中担心爱女,一时乱了分寸,听连青佩略略一说,自己便安定下来。
密函上也只说她是劳累过度而已,并无大碍,她现在还没醒过来,贸然将她召回来,按照她那倔强的性子,估计是不乐意的。
缓缓的阖上眼,暗暗叹息,也值得将担心压在心底,想着待她回来,再不许她这样辛苦。
耳畔响起悉悉索索的倒茶声,宁熙帝睁开眼,接过连青佩送上来的茶碗,抿了一口,挥手示意她坐下,面容上流露出些许倦意,“快清明了,你离开云国这么多年,过些日子回家去看一看吧。”
连青佩怔了怔,旋即敛下眼眸,遮住飞闪而过的情绪,“是。”
宁熙帝斜着眉眼望着她,白衣似雪,清秀的容颜早已褪去少女的青涩,许是因为她板着脸,沉练的气质总让人觉得有些老气。
都已经是二十好几的人了,还是茕茕孑立,孤身一人。
宁熙帝叹道:“连家就剩你一个人了,朕不能让连家就此没落下去,如今你年纪也不小,可有什么打算?说出来,朕定然不会委屈了你。”
连家是在先祖的时候开始效忠朝廷的,几十年如一日,有呕心沥血累死朝堂者,有直言进谏被杖毙在大殿外者,满门忠烈,世代贤臣,然而传到她这一代,仅剩连青佩一人。
那年在选人陪长公主去蒙国为质的时候,放眼整个朝堂,都没有人能令她放心,她也不是没有考虑过连家,然而前途险恶,她答应过连青佩的父亲,保留连家的最后一条血脉,是以不得已也不愿意去要求连青佩。
最后,却是连青佩亲自来请命,起初她还是不肯答应,连青佩便在殿外跪了两天两夜,直到她应下来为止。
说起来,连青佩也是她看着长大的,而今为了自己的女儿,她牺牲颇多,皇家欠她的一时还不清,也只能尽可能的给安排一个好的去处。
却不想连青佩闻言,立时起身跪在地上,声音似是激动,似是哀恸,竟有些沙哑:“青佩只求效忠陛下,别无他求。”
宁熙帝动容,急忙过去将她扶起来,“你这是何必?”长叹一声,开口时已经是妥协的语气,“你愿意留在朕的身边,朕自然欣喜万分,不过是为了你的未来着想而已,女人这一辈子,终究是要有一个好的归宿,才算是圆满的。”
旋即联想到了自己,她确实找到了最好的归宿,然而那个归宿却是那么的短暂。
“好的归宿,也要遇得到才是。”连青佩淡淡笑道,漆黑的眸子里是一片无尽的苍凉。
眼锋一转,陡然变了副严肃的神情,“有一件事,青佩想问陛下。”
见宁熙帝敛了神情,看着自己点了点头,她继续说道:“长公主到现在还没有来过葵水,日后只怕子嗣难续。”
她顿了顿,看到宁熙帝明显的震了震,脸上显出哀恸之色,才又徐徐说道:“这件事还没有其他人知道,眼下长公主尚是储君,不足为虑,可日后该怎么办?”
后嗣乃皇家最最重要的一件事,若是没有血脉相承,可能会使朝纲纷乱,动摇国家安定。
扶着桌案,指甲狠狠的嵌入木漆中,宁熙帝的脸上渐渐的显出决断之色,“只要她愿意做这个储君,有没有后嗣……她还有弟弟妹妹的……”
喃喃的话语,恍然失了魂,却透着无可撼动的决绝——
便是就算她没办法生育后嗣,待日后再立储的时候,可立皇长子与二公主的孩子,但眼下,绝对不会动摇她的地位。
连青佩心头一震,一时神色复杂难言。
“你先下去吧。”宁熙帝挥了挥手,眉宇间倦意尽显。
“是,青佩告退。”话毕,转身而出。
在宁熙帝看不到的角度,连青佩的眼神陡然变得复杂——伤痛,悔恨,不忍,怜悯各种情绪飞快的一闪而过,最后归于平静,只余一片凛凛寒光,冷酷而锋利。
当云芷慢悠悠的醒转过来,已经到了第二天的下午。
床前不意外的守着一个白衣似雪的人,双手被他握着,仿佛连在了一起,动都动不了。
看样子,是一直都守在这里,连觉也没有睡。
才轻轻一动,那满是倦意的眼眸已经缓缓的睁开,看到她醒过来,那深幽的眸子荡开层层喜悦,宛若秋水盈盈,直直可以溺死人。
看到这样的訾衿,云芷总是心酸不已,他这个人总是那么耿直,怎么守护都可以,偏偏要选择这种最累的方式,真是诚心让人难受的。
………………
今天赶不来了,欠下的明天补上o(╯□╰)o