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清得到宁熙帝的命令,张口便列举了蒋家的各项罪名,除去在大坝修建时偷工减料,还有结党营私,贪污,卖官等多项罪名,饶是宁熙帝已经预先知晓,但听到洛清铿锵有力的细数出来,脸色不由越来越阴沉,众臣听到听得心惊胆战,尤其是最后一条,都不由出了一身冷汗——
意欲谋害长公主。
洛清的证据是一本花名册,还有一封蒋政年的亲笔信,其中明明白白的提及如何解决长公主,言之凿凿,确是蒋政年一手谋划的。
“嘭”的一声响,宁熙帝震怒非常的将手里的名单摔下来,脸色铁青,“你好大的胆子竟敢谋害皇嗣”
蒋政年仿佛在瞬间苍老了十几岁,花白的胡须微微颤抖着,浑浊的双眼仰望着龙椅上的人,背脊挺得笔直:“臣,无话可说臣只想问陛下一句,在陛下眼中,皇长子与二公主算什么?徽儿在陛下眼中,又算什么?”
他口中的徽儿,指的是几年前薨了的德徽贵君,也是他蒋政年唯一的儿子。
宁熙帝的神情不变,目光灼灼的迎上他的质问:“你怀疑是朕害了德徽贵君?”
蒋政年脸色微变,德徽贵君从小就没生过什么大病,进宫一年,却突然病逝,叫他如何不怀疑?
“怪不得……”却没说下去,宁熙帝眼中流露出一丝怜悯,“你当真错了。”
德徽贵君……他是自杀的。
纵然一人坐拥后宫,却依旧孤灯伴影,想必他是觉察到自己永远都走不进枕边人的心里,逃不开,放不下,看不透,便也绝望了。
蒋政年面若死灰,整个人仿佛被抽干了力气,瘫坐在地上,失了魂一般。
证据确凿,定罪是免不了的,然而蒋政年身为德徽贵君的父亲,又是皇长子与二公主的外祖父,众臣不管真心假意,纷纷跪地求情,望能从轻处置蒋政年。
宁熙帝将这件事交给了揭露此事的大理寺少卿洛清,但因其中牵扯人员非同寻常,洛清官阶不高,又下旨刑部协办,剩下的,便等着定罪,量刑处置。
蒋家的没落,已经可以预见。
被侍卫压下去的时候,蒋政年望了云芷一眼,眼里蹦出浓浓的恨意,阴沉的表情仿佛下地狱,也要将她一起拉下去。
云芷被他的眼神震住,有一种不祥的预感升起。
“陛下”蒋政年拂开欲将他带下去的侍卫,狠狠扣地:“臣别无他求,只望陛下看在德皇长子与二公主年幼的份上,多护着他们一点,莫叫人害了他们”
话毕,他骤然暴起,猛地冲向殿旁的柱子
在场众人大惊,手疾眼快的御前侍卫马上前去拉住蒋政年,只听“咚”的一声,蒋政年额头血流如注,已经昏死过去。
“快传御医”殿中乱作一团,唯有宁熙帝在高座上安然不动,冷眼看着众臣的各种神态。
“爹”跪在地上的蒋文回过神来,一声惨呼,疯了一般的拨开人群,想冲到蒋政年跟前,却被一旁的侍卫拦住,那侍卫乃是宁熙帝御前侍卫,蒋文虽也是宫中侍卫中人,却如何也强不过这些人。
蒋文满腔的惊惧与愤怒无处发泄,目光狠厉的巡视大殿,立时逮到了目标:“洛清你这个白眼狼我要杀了你”
还不等他冲过去,侍卫已经将他撂倒在地,疼痛与怒火交织,他眼前一黑,几乎要昏厥过去。
却马上闻到了一股清幽的浅香,蒋文一睁眼,见一旁是惊愕不已的云芷,想着蒋家就是因为她才变成这个样子,心里的怨毒顿时犹如火山喷发,通通撒到云芷身上。
一道疾风带着凌厉的气势朝着面门袭来,云芷心头一凛,身体在大脑之前反应过来,堪堪躲过一击,还没缓过气来,马上又感到身后戾气扑来——
“小芷”
“长公主小心”
只听铮铮拔剑声,云芷后脑一凉,只觉得自己这次躲不过去。
说时迟那时快,一道劲力从身侧将她狠狠推开,她被推倒在地的瞬间,同时听到身后响起一个重物落地的声音——
“洛少卿”
接着又是一声重物落地的声音,她不及爬起来,忙不迭的回身一看,只见洛清扑倒在地,整个人一动也不动。
而洛清的一旁,是已经被制服的蒋文,他倒在地上,显然已经不醒人事。
“小芷”宁熙帝跌跌撞撞的跑过来,步履也迈不稳,走了她的跟前,紧紧的抓着她,微微颤抖的手显示着心中的担忧与惶恐。
云芷眼眶一热,安抚的轻拍了拍宁熙帝的手,微笑道:“女儿无事,母亲无需担心。”
云潇也跟着过来,手里还提着一把剑,见她的目光投过来,一切安好的模样,笑着点了点头,心里却还余悸未消。
众臣惊惧万分的跪倒在地,眼睁睁的看着蒋政年与蒋文被带走,再也没有人敢出声求情。
洛清受了些轻伤,被抬下去的时候,云芷一直望着他,若有所思。
第二天,撞柱子寻死的蒋太傅从昏迷中醒过来,得知蒋文当堂袭击长公主,两眼一黑,又昏死过去,原本不足致命的伤势,却一度恶化,屡次病危。
訾衿听说后,眼眸里的阴霾久久不散,冷冷道:“照理,他应该过几日,再醒过来,才伤得值。”
“你是说,蒋政年是故意的?”话问出口,她自己便明白过来。
这次弹劾蒋家的证据十分确凿,蒋政年想要翻身已经不大可能,然而以他的身份,死罪是定不了的,他一出苦肉计让宁熙帝消散心中的怒火,又可以取得众臣的同情,往后他要有所活动,也不会没人帮助。
真是一只老狐狸。
訾衿望着还在埋头批注公文的云芷,有些心疼,几日来都是不要命一般的拼命,都憔悴了许多。
走过去,拿过她手里的笔,“先休息一下,稍后再做,做不完,我帮你做。”
望着空空如也的手心,她还没回过神来,一杯温热的香茗便递了过来——是她喜欢的花茶,清神醒脑,淡雅幽香。
轻轻的抿了一口,立时唇齿留香,一股暖流顺着咽喉而下,整个人都清爽了许多。
她抬起头望着訾衿,微微一笑,表示感谢,复又垂下眼眸,有些失神。
这样好的一个人将她放在心里,护在手心,全心全意想的都只有她,还有什么不幸福的?有这样好的一个人共度一生,还有什么不满足的?
可为什么心里一片荒凉?
不对,不管怎么努力却接受,总觉得不对,不应该是这样的。
可不是这样,又应该是什么样?
缓缓地闭着眼,脑海里便不由自主的浮出一张脸,秀美若远山清水,点漆眸子似笑非笑,却在不经意间流露着浓浓的柔情。
过不了多久,蒙璃应该到达蒙国边境了吧?
默默的计算着日子,心口一阵抽紧。
按住就要失去控制的心跳,深吸一口气,过了许久,终是平息下去,嘴里却溢出丝丝苦涩。
她不怪蒙璃,蒙璃也不过是身不由己罢了,只是她想不明白,以前蒙谡对这个姐姐还颇是尊敬的,为何会要蒙璃去和亲?
为什么偏偏要送蒙璃前去——彼时,已经登基为帝的蒙谡也在想着这个问题。
“我记得以前父皇曾经说过,有朝一日会带着我去看遍天下奇景,如今我已经没有什么牵挂,既然你要和亲,便让我去吧,虽然很快就会到终点,但沿途的风景至少与宫中不一样,我也算是了了一桩心愿。”
那静若止水的语气,那目空一切的神情,仿佛在交代遗愿。
这个并非亲生的姐姐,竟比谁都还要通透,一眼就看穿了他的心思。
“陛下,皇后娘娘来了。”
蒙谡一怔,这才想起自己已经好些日子没有去琅玉宫。
却不知为何,突然想起了冷家被抄家的那一天,他特意前去琅玉宫,想看一看那个神情淡漠的女子得知消息会是什么样。
出乎意料的,她像是早就知道了一般,跪在地上,纵然家中遭遇巨变,背脊还是挺得笔直的,声音清清淡淡的听不出情绪,“臣妾恭喜陛下达成心愿。”
怒火没来由的便烧起来,难道她不应该恨?不应该怨?不应该哭哭啼啼的求他网开一面,保全她的父亲?不应该慌张失措的担心自己是不是也要受到牵连?
她凭什么可以那么冷静?冷静到冷血,却偏偏,偏偏莫名的叫人生出一丝心酸。
他不允许他要看到她哭泣哀求摧毁她伪装的坚强,要她将脆弱暴露出来
那一晚狠狠的要了她无数次,对上的始终是她清凌凌的目光,那双冷漠的眸子里不染半点情绪。
放任玉妃去挑衅,结果她并未理会半分,而后整整两个月留宿琅玉宫,所见到的,也不过是她一张冷脸相对,整个人宛若一口幽深的古井,再也不会撩起半点波澜。
他已经有许久没有诏妃嫔侍寝,那玉妃长什么模样,记忆已经有些模糊,可听到她的时候,脑海里那张艳丽无双的容颜便清晰的浮现在眼前,竟不曾有半点遗忘。
心里一阵烦乱,蒙谡沉声喝道:“让她进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