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过头去,看着跟在队伍最后边,脚步蹒跚的昆仑少年。李元偏了下头,垂目看看那少年赤着的脚还有磨得血肉抹糊的脚踝还有小腿,然后勒住马望定那少年,低喝道:“上车!”
闻声抬头,少年偏着头看她,却是不语。
前面调转马头转回来的薛崇简嗤笑道:“这小奴必是听不懂你说的话,你理他作甚?不见那些昆仑奴都是赤着脚的吗?”。
虽然刚才还念着薛崇简在唱卖会时帮了自己便一直笑颜以对,可这会儿听到薛崇简又来胡说,李元却是恼了。冷眼瞥他,喝道:“要你管!”又转目看着那昆仑少年道:“我知你听得懂我在说什么的。我不管你从前是什么人,可如今你既是我的奴隶,便要听我的!现在,立刻去车辕上坐着。”
那少年静静地看着她,先是目光冰冷,然后有些闪烁,最后便垂下眼眸,抿起唇来。过了半晌,终于快跑几步,动作敏捷地窜上车辕,倒把坐在车辕上的御者吓了一跳。
吃李元一喝,薛崇简模了模鼻子,有些尴尬地转了马头,探头和李隆基报怨:“明明刚刚还对我笑来着,这会儿却又对我这样凶。我看她对那小奴都比我好!”
李隆基大乐,“你堂堂一个国公去与那昆仑小奴比什么?我看啊,你和元元是八字不合,命中注定要被她克住,才这样总是自己过去找气受……”顿了下,他转目扫过那坐在车辕上抱膝垂头的昆仑少年,淡淡道:“不过一玩物罢了。”
薛崇简一笑,平声道:“只不知元元会有多宠这小玩物。”一郡王,一国公,俱是天之骄子,金枝玉叶,自然是把那小小昆仑奴视作玩物。便是言词之间也未有避讳之意。便是那少年眯起眼沉沉地望着他们,他们也未放在心上。
李元却是把那少年的目光看在眼里。冷冷地抿着唇,她忽地扬起手中马鞭,重重甩在那少年身上。少年吃痛,扭头怒视,圆睁的眼睛,呲起的牙,竟似一头随时要扑向敌人的小猎豹。
李元冷哼一声,只是嘲弄地看着他。薛崇简却是冷眼看着少年,眼中闪过一抹杀机。“这样生性顽劣的玩物,还是莫要让元元留在身边了。”
李隆基挑眉一笑,只淡淡道:“马要是太过温顺,反倒没有意思了。”说完,看薛崇简皱眉,仍是有些担忧之色。不禁大笑:“难道我做这兄长的不比你更关心妹子吗?你放心,元元可不是你想象中软弱可欺的小女娃。”
薛崇简笑笑,虽然没说话,可回头看着李元的眼神却是半信半疑。
李元只作不见,只是冷眼瞧着那少年。目光一瞬不瞬的,直到那少年缓和了神情又默不作声地猫了腰蹲坐在车辕上。才策马上前,用马鞭敲了敲车厢。
车帘应声撩开,露出飞雨的笑脸,“贵主,可是饿了?”
李元笑笑,使了个眼色,飞雨已经自食匣中取了几块点心递到她手上。目光转处,虽然那少年仍是无动于衷似的,可喉咙却不自觉地咽了一下。显然是闻到食物的香气而有些心动。
李元挑起眉,也不说话,直接把那包着点心的手帕丢在他身边。少年扭头,警觉地看着她,下意识地缩了体,虽然眼角也偷着瞄了眼那手帕,却仍板着脸不去碰。
李元嘴角飞扬,似笑非笑地睨着少年,冷冷道:“你若是不吃,扔掉便是。”说罢,便催马向前,竟是看都不看那少年。
昆仑少年垂头抱膝,默默地望了李元的背影一会儿,才低下头去看着那手帕。那是一方绣着花的丝帕,因里面包着点心,帕子上便浸上了些油渍。淡淡的油黄,象是绣在帕上的小小花朵。
忍不住咽了口唾沫,少年左右偷瞧了瞧,突然动作飞快地抓起帕子,捧着帕子里的点心往嘴里送。隐约的,听到车中一声低笑。他的脸上一热,动作僵了僵,却立刻便狼吞虎咽起来,旁若无人的狂狷。
“元元,你这莫不是这就要教烈马了?”薛崇简笑着凑近,眼角又往后面瞥去。
李元冷眼看他,却是不答。薛崇简讨了个没趣,却又不愿就此走开,只讪笑着不吭声。
马过长街,眼见快近安上门,却有两匹快马飞驶而来。薛崇简本就是个好事的,见此情形立刻上前喝道:“什么人,竟敢长街纵马?!”
话才喊完,他却突然挑眉笑了,“这不是陈医正吗?怎么,莫不是哪家贵人病了?”
那一缕微须年在三十左右的男人勒住马,拱手为礼,才打过招呼,另一骑上的小宦官已经急道:“我说陈大人,您就快着点吧!我家小公子可等不及。”
薛崇简一瞪眼,那小宦官吓得收声不语,却仍是哭丧着脸。陈医正瞥见薛崇简一脸兴味,忙压低了声音道:“病的是安乐郡主家的小公子。”
“咦?”薛崇简一惊,也不再多说:“陈医正请。”
那陈医正一拱手,拍马而去。薛崇简却是模着下巴道:“奇怪,刚才在唱卖会可不曾见李裹儿有什么异样啊?难道她都不关心自家那个早产儿?”
李隆基闻声,险些笑出声来。和薛崇简不同,他虽然也未行加冠礼,可却早是开了荤的。对男女之事清楚得很,又早从小道消息里知道那个说是婚后六月就早产的孩子根本就是足月所生。安乐和武崇训那么点事儿,宫里是个长眼睛的都看得出是怎么回事了。
扭头看了瞍皱着眉的李元,他便抿了抿嘴,没有说别的。反是李元,淡淡道:“三郎哥哥,一会儿打发人去梁王府看看吧!既是知道了裹儿姐姐的小公子病了,总不能装着不知道不闻不问。”
薛崇简一怔,嘀咕道:“刚才李裹儿那样欺负你,你还惦记着什么呢?”
李元抬眼睨他,囁嚅着唇,却又把要说出的话咽了回去。李隆基却是笑吟吟地看着李元,赞道:“我家元元真是聪明,的确该打发人去看看的。嗯,回头我去大哥那里瞧瞧,可还有什么好药材……”说着,却是哈哈一笑。见薛崇简仍是皱眉,他便笑道:“二郎最好也打发人去瞧瞧。要不然等她知道你还敢半路上拦了陈医正耽误时间,岂不是要找你的麻烦。”
薛崇简挑起眉,仔细一想便也明白过来。安乐其人最是睚眦必报,虽然他不惧,可被她因为这一点小事惦记了可就大大不妙。一想通此节,他便笑起来:“既是如此,表哥也莫去大郎表哥那里去找什么药材了,我从府里多带两根老山参便是。”忽地掀眉一笑:“只不吃那小女圭女圭会不会虚不受补……”
李元皱眉,也不去理笑得古怪的薛崇简,只是淡淡道:“三郎哥哥,那笔钱……”虽然李隆基不让她拿钱出来,可她心里总是不太舒服。
“钱的事不用你管,为兄自有办法。”看李元仍是蹙眉,李隆基便笑道:“前些日子武崇训那厮输了不服,还缠着我斗鸡来着,这回正好同他一斗。”
李元扬起眉毛,眼里便有了笑意。武崇训可是有钱的。虽然既贪财又,可这人有个好处,就是输了不赖帐。之前李隆基可没少从他身上捞零用钱。
两兄妹这边窃窃私语,那头薛崇简隐约听见,忍不住嘀咕:“果然是两兄妹,一个比一个奸,敢情还是要用安乐的钱来买这小奴。”说着,他忍不住又回头去看那昆仑少年。不知是吃饱了还是怎么了,看起来竟比之前在唱卖会上精神许多。一双眼却是紧紧地盯着李元的背影……
薛崇简扬眉,心中暗觉不喜。只是扫过微笑着的李元,却又把话咽了回去。罢了,若是这小奴不是个能教的,他再送元元一个昆仑奴便是。
不知薛崇简在打着什么主意,李元一路与兄长说说笑笑,甚至都没有扭过头去看那新买来的昆仑奴。待回了五王宅,也只随意交待飞雨把那昆仑少年带下去,便径直回了房间。
一日无他话,天色渐渐暗了下去……
坐在梳妆台前,她自镜中看着绿云,不动声色地听着她絮絮低语。待她终于说完“贵主还是早日回王府去,以免相王殿下挂念”时,她淡淡地一笑,头一摆,绿云手中的梳子便梳得狠了,直接带下李元一缕头发。
绿云一惊,忙跪地告饶:“奴罪该万死,还请贵主恕罪。”
李元一笑,从她手中接过梳子,拈下那一缕头发,淡淡道:“不过是一缕头发罢了,三千烦恼丝,便是都剪了还是一样会长出来的。有什么相干……”虽语气温和,可却没有让绿云起来的意思。
绿云只是叩首:“身体发肤,受之父母,岂敢轻伤。贱奴罪孽深重,请贵主重重责罚。”她磕得极重,虽然地铺的是上好的木板,却也把额上碰得洇血,有些淤青。
李元看着她,微微偏了头,嘴角掠过一丝冷笑。顺手把木桩丢在绿云脚边,站起身道:“不用再磕了,若是损了一张如花似玉的脸蛋,怕是有人会心疼的。”
说着话,人已经转身往外走去。绿云跪在地上,看着那迤逦在地上的裙摆渐渐远去,却不敢冒然起身。就那样伏在地上,身体轻轻颤抖,如雨中瑟缩之蝶,透出淡淡的凄然之意……
[bookid=1716907,bookname=《典妾》]
PS:很想上新书榜首页呆会,求周一的推荐票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