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唐女冠 第一卷 神都日暮 第三十九章 伤逝

作者 : 雁舞流年

天幕沉沉,阴云密布。一连下了几天的雨,九月的长安城更显阴冷。

乐游原上,玫瑰无香,苜蓿渐枯……

太平公主山庄中,犹闻丝竹,恍惚间,如穿天际,直达九宵……

由乐游原远望,悬白披麻的车队徐徐向北而行,迤逦如白蟒盘路。

听不到哭声,车队寂寂,仿佛是被这阴沉的天色所感,弥漫着一种压抑的氛围。

不曾张扬,不显奢华,谁人知道将入土为安的乃是凤种龙孙,金枝玉叶?

邵王李重润与永泰郡主夫妇的葬礼很是冷清,也低调到了极点。一应葬仪比他们所应享受到的规格缩减了不止一倍。

渭水之北,连绵的山脉,这里是大唐的皇陵所在。远远的,昭陵在望。那宏丽的陵墓,离得很远便能看见。

可惜,虽然相距不远,邵王墓与郡主墓却不能算上是陪葬。不说地下墓室,就是地面上的建筑群也甚是简陋不堪,甚至连稍有权势的官员墓地都比这看起来华美。一是因为时间上赶不及,二却是刻意低调行事。这些日子,关于皇太孙之死,已在长安城中传得沸沸扬扬。此时此刻,不论是圣人还是东宫,都不希望世人再关注此事。

邵王与永泰郡主夫妇的葬礼低调冷清至连送葬的人都不过是内廷管事与春官(礼部)的一个侍郎。

密云冷风里,远远地望着墓地,李元低声叹息。不想说人情冷暖,也不愿叹世事无常。这个世界原本不过如此。若是她在这里感叹着那些亲友竟连最后一程都不肯相送的话,那她又算得什么呢?

此时此刻,她不一样是没有那个胆量堂而皇之地站在墓前送仙蕙姐姐一程吗?

垂下眼帘,她自身后秋眉手中接过酒杯,倾手倒在面前的地上:“仙蕙姐姐,不能亲至墓前送你,是我的错。若你泉下有灵,莫要怨我。总算,你身边也是有人相伴……”

从初四日接到消息后,她的心情一直复杂难明。不是不伤心的,那是在所有的堂姐妹中唯一一个会笑着唤她“元元”,在正旦日微笑着拉了她坐在身边的人呢!她的性子自幼乖戾,兄长们还会让着她,可姐妹中,除了亲姐李仪外,就是几个异母姐姐也是不喜欢她。所以,哪怕明知道李仙蕙不管对谁都是好的,她仍是打心底里喜欢这个堂姐。

可是,虽然伤心,却又难免会有些庆幸。如果不是那夜走得早,怕是今日葬于此处的还有他们兄妹了……

后怕的同时心中隐隐有些开心,尤其是在知道事情远比她想得还要严重时。还记得得知武皇也曾派人去了相王府时那刹那的震惊。

“绝无此事”?居然敢那样回答武皇的问询——原来她的父亲大人并不是完全象她想象中一样的懦弱呢!或许,以后,那个人也会象现在这样站在他们前面遮拦风雨吧?

这种感觉很微妙,寂寂深夜,辗转无眠,她忍不住低声哭泣。哭得从未有过的凄楚,仿佛是突然之间就把这几年的怨都哭了出来……

“姐姐,我们回家吧!”收回目光,她望着李仪,虽然神情平淡,可唇角却不自觉地微微翘起:“回王府,我……想阿爷了。”

没有意识到李元在称呼的改变,李仪的一双眼仍是紧紧盯着远处人影幢幢的墓地,声音有些发颤:“好,回家、回家……我冷了!”没有去拉李元,她转过身直接先跳上了车,缩在一角,把头紧紧地靠在厢壁上。

看着李仪苍白的面色,李元伸出手,可手刚一碰上李仪的肩膀,李仪便受惊似地身子一抖。抬眼看清是李元才掩饰地笑了笑。

“还是睡不好吗?”。这些日子,不只李仪一人失眠。可现在看来,姐姐远比她受到的惊吓更重,要不然也不会连笑都笑得这么难看。

“我没事,”李仪伸手握住李元的手,低声道:“你不用担心我的,原本应该是我这个做姐姐的照顾你的……”说话间,却是垂下头去,眼里隐约有了泪意。

看着李仪的神情,李元挑起眉来,声音拔高了几分:“你这是在说什么话?没有照顾我?我病倒在床,整夜都睡不着守着我的人是谁?我不开心时,陪着我逗我笑的人是谁?这些年来,与我形影不离处处宠我的人是谁?难道那个照顾我的人不是你吗?!”

“那时候守在你床边的,还有豆卢阿母……”李仪眨了下眼,抬起头来,扁了扁嘴突然就哭了出来:“元元,我好怕啊!以后要是……”掩住嘴,她哽咽着却象是孩子一样惊慌地目光闪烁着不敢再把话说下去。

李元用手环着李仪的腰,抱得紧紧的,就象无数次李仪抱着她一样,在她耳边一遍又一遍地重复:“不用怕,不会有事、不会的,我们都会好好的……”

长安元年的长安城,仿佛镇日阴云不散,连绵的大雨让城中一片阴霉的气息。

哪怕是天空渐渐放晴,可人们的脸上却还是没有重现笑容。此时此刻,越是接近权利中心,越觉慌乱。谁知道下一个成为张氏兄弟牺牲品的人又是谁呢?或许,真如李重润那天夜里说的一样,血洗又要再一次上演了吗?

难道李家子孙死得还不够多吗?甚至现在就连武氏的子孙也要亡于血洗之中。武皇,那位曾经英明神武的女帝,或许是真的老了吧?才会这样被两个男人所迷惑……

这样想着的人,大概不只李元一个,只是敢于说出口的却一个都没有。经此一事,张氏兄弟俨然京中霸主,避其锋芒尚且不及,谁又敢冒险捋其虎须呢?

九月底时,长安城中一桩喜事轰动全城。凤阁侍郎李迵秀新婚,所迎娶的正是张氏兄弟之母阿臧。婚礼当日,迎亲队伍浩浩荡荡,于长街上迤逦而行,光是妆奁车队便足有数里之长。华车上悬挂的七宝帐光华四射,美不胜收,各色珠宝齐现于一张珠帐之上,足令观者瞠目。更不用提那架纯以象牙雕琢的婚床了。

这样的婚礼,甚至比一年前安乐郡主在洛阳的大婚还要气派三分。只是饶是安乐生性霸道,这会儿却也保持了极度的低调不敢稍显半分不满。

事实证明,安乐的低调是极明智的选择。那场婚礼不过两月,她的阿翁梁王武三思就被罢免了凤阁平章事,也就是宰相之位,而受到重用的恰恰就是刚刚休妻再娶张氏母阿臧的李迵秀。

至此,人人都知现在在武皇身边最受宠的已经不再是武氏子弟。一时间,张氏兄弟风光无限,一些原本还在观望、自傲才华却落魄于市井的文人纷纷投靠于张氏兄弟。就连朝中素有才名的修文馆学士宋之问、杜审言、苏味道等人亦依附于其麾下。一时间,长安城中歌咏张氏的诗词满城皆是,浑似张氏兄弟真是上苍降下的仙童来辅佐武皇伟业一般。

这样歌功颂德的假文章一直持续了数月,直到长安二年时,突厥进犯盐州时才渐渐消了声息。

突厥已不是第一次进犯大唐边境,可是这一年的战争却打得格外持久而艰难。从正月直到十月,战事才算完结。

同月,又提三人同凤阁鸾台平章事,其中苏味道与李迵秀俱是张氏兄弟一派。可偏偏,另一名“宰相”韦安石却是数度与张氏兄弟发生争执的,一时间,长安城中人人都在猜度武皇的心意,不知是不是张氏兄弟已经失宠了或是武皇另有其他打算。

就在众人模不清头脑时,武皇又赐相王李轮司徒之位,代圣人于南郊祭天,大赦天下。虽然转年间相王李轮便上表请辞,被准罢了相位,可密切关注着大明宫中动静的众人却都敏感地察觉出一丝微妙。

长安三年的大周政坛,已不再象前一两年一样由张氏独大,而是各派朋党依次轮庄。张党、武党、李党的势力在频繁的官员迁调、贬斥、流放中渐渐趋于平衡,俨然三足鼎立之势……

没有人猜得出武皇心里究竟在想些什么,可是隐约的,人们都自那看似平静的大明宫中嗅到一丝暴风雨前夕的土腥味。

就在这一年的10月,武皇又一次从长安迁回了已经改名为神都洛阳。

一众皇亲贵戚、重臣卫队,皆随驾而行。

而相王府的车队就夹杂在队伍的中间,既离武皇不是最近的,却也未曾落到队尾。

李元坐在车中,自纱帘后遥望着渐远的女儿墙,目光深沉。那宏丽的城墙,隔断了目光,让她再也看不到长安城中那繁华的街市、宽阔的街道……

无限依恋。比起她出生、长大的神都洛阳,她更爱这座宏丽华美的长安。在内心深处,有一种感觉,仿佛,只有这里才是她应该居住的地方,与她血脉相连……

或许,李氏子弟都有这样的感觉吧?这座城市才是属于他们的,属于大唐的都城。而洛阳,则是大周的都城,是武氏的,始终透着那样的疏冷之感。

长安城,如斯宏伟的城市,如斯华丽的宫殿,总有一天,她还会回来的……

注:杜审言:杜甫祖父;

苏味道:苏东坡先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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