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元心里还在奇怪,后面薛崇简已经大声叫她:“元元,不是说嫌闷吗?快快过来,我带你出去玩!”
闻声大喜,李元回过头脆生生地应了一声,偏了头想想,又道:“表哥等我一下,我去喊姐姐。”也不等薛崇简答应,她就一溜小跑往殿里跑去。
绕过一树海棠,回过头去已看不清薛崇简的身影。李元才慢下脚步,皱起眉来。心里暗自盘算不知张氏兄弟又搞出什么花样了,若只是害了姑母的面首是为着争风吃醋倒也罢了,可要是另有所图……
抬起头来,看到原本是敞开的殿门此刻竟是关上的,李元便皱起眉来。拾阶而上,她放轻了脚步,刚走近便听到门里史崇玄的声音传了出来:“若要求仙得道,那就要内外皆修,不单只是练外丹,还要修内丹,亦要阴阳调合,以房中术双修,三者不可缺一……”
眉毛一掀,李元也不再听下去,直接便用力推开了殿门。听得声音,殿中相对盘坐在蒲团上的两人都转过头来看她。一个淡然平和,一个脸上仍带着浓浓的求知之色,竟是没有一个如李元所想般有不安之色。
李元抿了抿唇,轻咳一声,只扬着笑脸问道:“姐姐,表哥说带我们去踏青,一起去吧!”
李仪目光一闪,竟笑着拒绝道:“既是表哥肯陪你,那你随他去就是,不用管我。我一会自己回王府去就是。”
看到李仪已经转过头去看着史崇玄笑道:“我还想留在此处多听听史师的教诲。”李元不好多说,只得悻悻地转出门去。可心里却始终都象是堵了什么东西似的。
想到姐姐望那个年纪不算小的史崇玄的眼神,李元便有些心情复杂。年纪渐长,对男女之事她也一知半解了。说到双修,她倒是并不觉得有什么不妥。可若对象是史崇玄……
打了个冷战,李元晃了晃脑袋,甩掉心底升起的那一丝怪异感觉。没有去找薛崇简,她径直往前宅,有心想找姑母看看能否另为她们找个师傅。因是自后堂而入,倒是一路畅通无阻。可就在她要往前堂去时却突听到前面太平的声音转为凌厉:
“他还敢来?难道害了高戬还不够,还要到我面前来耀武扬威不成?去,把他给我赶出去……”
话音未落,大堂上已响起一个清朗的男声:“怎么?贵主竟是这样不愿见我吗?”。
李元原本要迈出的脚顿住,又一次缩回屏风之后。透过屏风,隐约可见外面的情形,尤其是刚走进大堂笑着截住太平话语的男人,她更是看得清楚。虽然从前她只远远地望过几眼,可此刻她还是一眼便认出这个男人正是武皇的宠臣张易之。
虽然头戴华冠,可这青年却未曾蓄须,面如冠玉,面容清逸,仍透出三分少年的风雅俊秀,可眉目间却又有七分阴柔。虽是穿着一身紫袍,腰佩金龟鱼袋,穿得很是正式可却又显得随性不羁,好象不过是个穿着闲服随随便便走进花园的少年一样带着三分调笑之意。
“我日日夜夜念着贵主,可想不到贵主竟狠心至此,竟连见都不想见我一面吗?”。
张易之淡淡笑着,看似温善,可偏偏一转头就霸道地喝斥大堂中众人退下。
太平冷冷地望着面前张扬的男子,虽然不悦,却还是点了点头,看着一众人等悄然退下,她才平声问道:“不知国公此来,所为何事?”
张易之歪着脑袋一笑,凑近太平,俯下脸来,“我想贵主了,难道贵主便不想我?”
觉出湿热的鼻息喷在后颈,痒痒的。太平挑起眉,却没有避开。只是淡淡道:“国公莫不是醉了?”
张易之大笑,目光流连在眼帘下那挺直的如一茎白藕的颈子,又顺着那雪颈望向那一片腻白中深深的内……嘴角抿出一线弧形,他的声音虽低,却更显暧昧:“慌什么?你不是上官,我亦不是六郎,何至惧我如避蛇蝎?”
长身而起,太平转身望着张易之,嘴角露出一抹冷笑:“国公这话说得好!我不是上官……既然你知道,那不如好好想想若是你我二人同在大家面前,她会信谁吧!”
张易之讪笑,目光落在她起伏的胸口,只是笑着“啊”了一声:“贵主生我的气!难道就是因为一个高戬?若真是那样,易之可要伤心了,难道我在贵主心里,竟是比不过他吗?不过一个小小的司礼丞罢了,贵主也这样百般维护。又对我如此冷淡,岂不叫易之嫉恨交加?!”说罢,他更用哀怨的眼神望着太平。
被张易之这样望定,太平却是一声冷笑:“国公还是不要逗我笑了!嫉恨?若我真信国公只为嫉恨就害了高戬,那倒是我看轻了国公。”
睨着张易之,她沉声道:“国公能有今日,我虽不敢说是大功臣,可也算是有些助益的。国公今日若要铲除异己,自冲着那些碍着你的绊脚石去就是!好好的,为何偏要把火烧到我身上?难道我也碍了国公的眼?”
眼见太平神情冷淡,不显半分柔情,张易之垂下眼帘。不知是难堪还是失落,静默片刻后,才笑着抬头道:“贵主莫要生气。我实话实说了,那高戬之事不过是误中副车,我们的目标一直都是在魏元忠身上。若是贵主肯割舍,不再理会此事,那我自然会为贵主另觅良才。那高戬也不过是生得白净了些罢了,似他那样的,这世上可是多不胜数……”
说着话,他迈近两步,竟然自后伸出手揽住太平的腰,低下头,额头靠在太平的颈上,低声道:“难道我不比高戬更合你意吗?”。
感觉到揽在腰上的手轻轻滑过腰际,太平脸色一寒,眼中厉色大胜,却仍未曾立刻翻脸,而是平静地挥开落在腰上的那只手。转过脸望着张易之淡淡笑道:“国公,今时不同往日,还请国公自重了。”
看着张易之嘴角发僵的笑意,她又抿唇笑道:“诚如国公所言,这世上的男子成千上万,我又何必只为高戬一人就与国公作对呢!所以国公大可放心,你做什么我不会干涉,更不会去大家面前吵闹不休……”抬起手,做了“请”的手势,她淡淡道:“国公请吧!恕我不送了。”
张易之咬着牙,看了太平半晌,到底还是咽下了要说出口的话,闷哼一声,便转身拂袖而去。
太平冷冷地望着张易之的背影,直到看不见了,才猛地转过身,双手一拂,就把案几上的东西都拂到地上。
李元隐在屏风之后,也被那噼哩啪啦的声音吓了一跳。偷眼看去,只见那滚在地上的玉砚碎作两半,两张白纸正好飘落在上,立刻便染上一片墨渍……
心知此刻太平姑母心情必是不好,她不敢再往出走,便想着抽身离去,可是站得太久又有些紧张,竟是双脚都有些麻,这一动便有些踉跄,身子一歪,已带动了屏风,发出一声微响。
声音虽低,可此刻殿中清静,太平立刻便察觉出来。“什么人?还不快滚出来!”
虽然被太平的喝问吓到,李元却还是乖乖地自屏风之后走出,咧开嘴,露出一个灿烂的笑容,好象她根本什么都没听到似的。大声叫道:“姑母,我和表哥要去踏青,你可要一起去?”
目不转睛地看着李元,太平沉默着。这种带着压迫感的沉默,让慢慢靠近的李元禁不住心跳加速。她刚才那样,可算是窥秘?若是的话,姑母该不会也……
一声叹息,让李元的心猛地一跳,虽然脸上的笑仍是未减分毫,可是右眼角却是不自觉地抽跳不止。
摇了摇头,太平扬起嘴角,笑着拉了李元,脸上已经再没有刚才那一瞬的阴沉。“好元元,既然表哥要请你出踏青,就该好好应下随他去了,怎么反倒来拉我去煞风景呢?”
“姑母怎么是煞风景呢?元元最爱同姑母一起了!”扬着笑脸,李元只紧紧拥着太平,似乎是真地对这位姑母依恋极了。
太平却只是淡淡一笑,并没有质问她之前躲在屏风之后的事情,反而柔声道:“既是去踏青,便换襦裙,乘了我的车驾去吧!现在的洛水,应该是很美……我还记得怀着二郎时,表哥也是那样陪着我在洛水河畔漫步的……”
侧过头去,望着眼帘低垂,静静微笑的太平,李元心中涌起一种说不出的微妙感觉。虽然原本还想装傻蒙混过去的,可不知怎么的,她忽然轻声问道:“姑母可是仍想念表哥的父亲?”
似乎没有想到李元会突然这样问,太平沉默了片刻,才笑着点了点头。又笑道:“元元,你说得对,这样大好春光,实在不该困在房中听道,好好去玩吧!这样的开心,会很久以后都不会忘怀了……”
定定地望了太平半晌,李元没有再说话,只是点头后起身向外走去。可才走出几步,身后便传来太平的低唤:“元元,你刚才都听到了是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