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清殿里传出的怒喝之声,杨均吓了一跳。侧耳再听,却已经听不清殿中究竟又说了些什么。
静静站了许久,他才转身踉跄着往外走去。虽然扶着栏杆,可走下台阶时,却仍是脚一软,几乎跌在地上。倚在栏杆上,被风一吹,觉得身上发寒,这才发觉后背早已被汗湿透了。
一时间,没了主意,他呆呆站了很久,才似乎是突然想起来似地拔脚就跑。
绕过夹城,直奔御医馆。也不理对他招呼的值班医师,他直接闯进内堂。还未进去,已先听到里面传出男女吃吃的低笑声。顾不得避忌,他直接推门而入,冲着罗汉床上正纠缠在一起的男女就叫:“马秦客,大事不妙了”
吃他一声喝,床上的男人便笑着推开搂着他的女子,歪过头来,一张俊秀的脸上春情未退。笑嘻嘻地对着杨均招呼了一声,又一巴掌拍在那女子上:“小蹄子,先下去吧回头再找你……”
那女子低哼了一声,也不曾细细理顺了衣服,就那样衣裳不整地往外走去,走过杨均身边时还毫不收敛地冲着他抛了个媚眼。
只是这时候,杨均却没心思与这女子调笑,直接就把这女子推出门去,又把门关紧了。看着他那副小心翼翼的模样,马楚客脸上的笑也收敛了几分。
“你又做什么?这里是宫里,又不是外头,还怕人偷窥不成?做这样的小家子状。”
杨均啐了一声:“这宫里比外头还可怕,谁知道有谁在暗地里盯着咱们?楚客,你别当我是在和你开玩笑,现在真的是大祸当头了”
皱起眉,马楚客讪笑道:“什么大祸?难道是你杨均失宠了不成?”
“还提什么宠不宠的啊?”杨均凑近,压低了声音道:“圣人要杀你我了”
手上一颤,马楚客回过头来脸上已又回复沉稳之色:“你这又是从哪儿听来的?圣人要杀你我,还用等到现在?”
“这是我刚刚听到的,就在娘娘的寝殿外。”杨均捏紧了拳头,沉声喝道:“你难道不知今天究竟发生了什么吗?那该死的燕贼,害死咱们了。”
添油加醋地把今天的事说了一遍,杨均心有余悸地道:“我还从没见过圣人气成这副样子过。我瞧着,只怕咱们这次真是要凶多吉少了。”
被杨均说得也震住,马楚客突然跃下罗汉床。转身在柜子里搜了一遍,裹了一个包袱就要往外走。被马楚客的举动惊到,杨均慌忙伸手拉他:“你这是做什么?难道竟是想就这样逃了不成?”
挥手打落他的手,马楚客哼了一声道:“逃什么吗?如今是什么时候,就是逃又能往哪里逃?这些年我享受也享受过了,就是真死了又有什么?不过攒的这些宝贝总要先送出去才是……说到底,也总要为家中老小打算好了……”
没料到马楚客竟是直接就先考虑退路,杨均也有些慌了神:“楚客,你这话就说得没劲了难道圣人要杀你你就真地任着他杀了?”
眉毛一掀,马楚客睨着杨均,冷笑道:“怎么?你还另有打算?到底是没读过书的,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的话,你难道没有听过吗?”。
咬着牙,杨均沉声道:“你别和我说那些废话你要是什么忠臣义士,就别上娘娘的床啊”
被他一嚷嚷,马楚客也沉下了脸一声不吱。看他不言不语,杨均便凑近身低声道:“与其坐以待毙,莫如……”
目光一闪,马楚客转过头看着杨均,嘲弄地笑道:“看不出啊你这小厨子还有这样的胆子”
“不是我的胆子大,你难道忘了前些日子安乐公主说过的话吗?”。杨均低语着,眼中闪过一丝厉色:“如果娘娘真能如安乐公主所说重演当年武氏之事,那咱们岂不就是张氏兄弟吗?”。
马楚客闻言静默片刻,才淡淡道:“那张氏兄弟的下场可是够惨的……”
“那也胜过今日就这样死去吧?”杨均哼了一声,沉声道:“我是念在咱们平日交情不错,才与你这样的大功劳。你若不愿也就罢了,我自去与公主言说,将来我大富贵了你也莫要嫉妒。”
“公主她真肯?”马楚客问了句又立刻改口道:“这事不与娘娘说?”
“说什么?若是先说了还有咱们的功劳吗?至于公主……难道你不曾听说,大家近日欲册立谯王重福为太子的事吗?”。
知道安乐公主为立皇太女之事与皇帝数度争执,尤其是这些日子来更形激烈。马楚客倒也有几分信了杨均的话。只是想了半晌却还是道:“我却不管你要怎么做,只是若没有人能在上面撑着这片天,我是什么都不会做的。”
“胆小鬼”杨均喝斥出声,也不与他多说,自转了出去仗着有令牌直出了宫门。
马楚客直等到天亮,才见到杨均返回宫中。虽看他神情轻松,却仍是按不下忐忑之情。仍有些不敢相信:“公主竟真的……”
“你慌什么?公主倒没有明说,可我看,咱们的大富贵也离不了太远了……”
虽然杨均如此说法,可马楚客却仍是心中不安。一时想着豁出去了也搏个大富贵,一时又怕得睡不着觉。所幸一连十几天,除了圣体微恙外,宫中都没有什么异样,杨均也没有再来找他。这才总算是松了口气。
转眼入了六月,他依例去长生殿请脉。却不曾想竟撞上安乐公主与圣人大吵。
安乐也是知道马楚客的底细,说话丝毫不曾有回避之意。竟当着马楚客的面就大闹不止:“阿爷我不管,总之我一定要做皇太女之前俊奴都做了皇太子,现在连福奴也是,女儿差了他们什么地方?凭什么我就不能做皇太女?就算我是女儿身又怎么样?皇祖母还不照样做了皇帝嘛”
被安乐吵得头痛,李显抚着头忍了又忍,却还是忍不住发作:“你莫要胡闹了安乐。这些年你做了那么多事,为父也是睁一眼闭一只眼,就是人告到我面前来,也从来都没说过你半句。虽然为父宠你,可是,做皇太女之事万万不能。还有,以后你也收敛些,若再让我知道你又买卖官爵或是强占了哪家的田地,休怪我逐你出长安。”
从没有被李显这样大声喝斥,安乐听得愕住:“阿爷竟要逐我出长安?”
“正是你若再生事,就自己回洛阳住吧”李显咳嗽着,挥手喝退伸手来抚他胸口的马楚客。
马楚客低着头躬身后退,在退出殿门前,抬起头来正撞上安乐冷幽幽的目光,不禁心头一震。哪怕殿外阳光灿烂,仍觉一股寒气直冲头顶。
回到御医院不过半个时辰,杨均就悄然而至:“让你准备的东西呢?”
被逼问数声,马楚客才自柜中取出一只有半掌大小的纸包。捏在手上,他还在犹豫,已被杨均劈手夺去。
“杨均,这事……”他还未说完,杨均已回手推开他:“到了这各个,你还犹豫什么?不是说要为家中老小打算吗?若此事成了,那可是天大的富贵等着呢”
马楚客默然,呆了一会儿才叮嘱道:“这药用过之后就把纸包烧了,切不可再粘上半点在手上,若误食入月复,可是神仙也救不活了。”
杨均一笑,也不与他多说,转身就走。看着杨均的背影,马楚客一声低叹。苦笑出声:“可惜,再也不能为从前那样的逍遥日子了……”
却说杨均自马楚客处得了密药,细细调了馅制成合欢酥,这才亲捧了往见一直候着的安乐。
“公主,饼已制好了……”唤了一声,见安乐只是呆坐不应,他忙提高了声音又叫了一声。
他一连叫了数声,安乐才似突然如梦初醒般抬起头望向他。
“做好了?”神情有些恍惚,安乐的声音也有些发哑。
“正是制好了,公主,还要公主亲自送去了。”杨均盯着安乐的脸,沉声催促道:“若是再晚,圣人大概就要安歇了。奴刚才还听人说圣人说看守谯王的奏表就要睡了的……”
徒听到谯王的名字,安乐神情一冷。也不再说话,亲自过来接了食盒。只是,手到底是有些颤抖。
嘴角噙着一抹微笑,杨均一步一随,待亲眼见着安乐走进长生殿中,这才合掌偷笑。只是笑了两声,忙又四下张望,见得没人留意他这才快步溜进暗影里。
此时,夜已经渐渐深了,长生殿中极其安静。
逐退了上前请安的当值宫人,安乐提着食盒缓缓上前,在离罗汉床五步外,停住了脚步。
跳跃的烛光下,那张略显苍白的面容抬起头来,对着她微微一笑。虽然平和,却仍带出些许赢弱的病态。
“阿爷,”低声唤了一声,安乐终于还是走近。在李显示意她坐在时斜坐在罗汉床的榻脚上。
“这孩子,难道还在生阿爷的气吗?竟效那些宫人般那么小意。”笑着嗔了一句,李显的声音透出一分怅然。
安乐垂眉浅笑,起身放下手中食盒:“我怎么会生阿爷的气呢?儿也知是自己不是,这才亲手做了阿爷最爱吃的合欢酥来讨您欢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