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越的琵琶声自竹林中传出,滚盘珠一样声声清润,仿佛连竹叶也在随之而歌……
李持盈停下脚步,倚在一棵青竹之前,迷离地望着沐浴在微曦光芒中的白衣男子。
数日里,缠绵无尽,却依然觉得看不足。这眉目清朗的男子,真如她初见一般,始终温润如玉。他是一个好情人,让人不仅仅是让一个女子身体愉悦,就连心也为之欢喜无比。
那是一种真正的欢喜,是男女之间两情相悦的欢愉。不同于从前……
微微合上双目,李持盈靠在竹上,静默许久后才睁开眼仰头头顶透过竹梢的斑驳光圈。
虽然,她这一辈子都不会忘记少年那段美好而又酸涩的时光,忘不了那个占据她生命最美好记忆的男人。可是仍不得不承认,她欣喜于,她的心居然可以再一次为另一个男人而跳动。
不会觉得左右为难,不会再为选择痛苦,不会再为隐瞒、伤害而觉得愧疚……此刻,她的生命里仿佛只剩下欢愉。
“二郎哥哥,你现在可是在欢笑?我现在很快乐,或许,真的会如你所说把你忘记……这样,你是不是会觉得开心?”
低声呢喃,她恍惚笑着,在听到低唤声时转眸相望,笑生双颊。
缓缓走近,她与他并肩而坐,笑盈盈地斜睨着他,不经意间便流露出成shu女人的妩媚风情。
王维心中一荡,抬手捏住她的手,笑道:“九娘,我听说你最擅长的便是琵琶,不如今**我合奏一曲。可好?”
李持盈目光一瞬,犹豫了下才道:“久未弹过琵琶,手都生疏了。不如,我去取箜篌,与你合奏吧”
王维神情一黯,却没有拒绝。
只是取了箜篌,才调正了音,秋眉已寻来。见一向稳重的秋眉也面现惶惶之色,李持盈不禁挑起眉来。
秋眉急步上前,附在她耳边低语数句,李持盈便立刻变了脸色。放下手中箜篌,她甚至来不及与王维说话,人已经快步冲了出去。
王维惊起,还要追上前去。秋眉已经斜跨一步,拦下了他。“王公子,贵主大概要很晚才回来,不如奴婢为您安排酒宴,以文会友如何?”
王维皱眉,敏感地自秋眉的态度中察觉出疏离与一丝轻蔑。“不必了,我回去看书就好。”走开几步,他又转过头,迟疑地望着秋眉,“敢问秋眉姐,可知九娘……公主为何不再弹琵琶了吗?”。
微光里,秋眉的脸阴晴不定,声音却是一如既往地冷淡:“公子还是不要问这些事的好,知道得太多,对您没什么益处。”
王维眉心紧锁,双手紧捏成拳,却到底还是压下胸中闷气。今日,他屈居观中,连这小小奴婢也可看不起他。待来日他高中魁首,扬名天下时,必叫她知道他王维并非只是公主豢养的面首……
李持盈乘着马车,一路驶入南内,直入皇后寢宫。才走进,就听到难以压抑的哭声。望着一地狼籍,她又惊又慌。正待上前扶仆倒在地痛哭失声的王慧君,她却已然狼狈地爬起身来。
眼神有些呆滞,王慧君似乎并没有看到李持盈,只是茫然地往前走:“他不能这样对我,我一定要同他说清楚……他不可以这样对我……”
“嫂嫂”李持盈有些发慌。她还是第一次见到王慧君这样的神情。或许有时候会有些暴躁或是失了分寸,可象这样失魂落魄的模样却是从没有过。
冲着朝光闪了个眼色,朝光便立刻会意地上前一步,闪到王慧君身后,一掌劈下……
看到王慧君应声倒在朝光怀中,李持盈才松了口气。转目看向一旁惊惶失措的宫人。沉声喝问:“到底出了什么事?娘娘怎么会成了这个样子?你们这是怎么当的差?”
她一问,几个宫人都吓得不轻。慌忙跪倒在地。静默片刻后还是王慧君的贴身女官沈氏上前禀道:“贵主,大家、大家他要废掉娘娘啦”
饶是李持盈再镇定,也被震得失神:“怎么可能?这话是从哪传来的?”
沈氏张了张嘴,好一会才道:“是娘娘的妹子说的,听说,是姜国公与她夫君说的……”
“姜国公?姜皎?”李持盈一愕,却是再无半分怀疑。姜皎与王家一向交好,想来这消息是他故意传过来以让王慧君早做打算的。可是,照王慧君现在的情形,只会把事情越闹越大吧
虽然心中如此想,却也甚是理解。别说王慧君,就是她,乍听此讯,都想立刻冲出去找三郎哥哥理论了。患难夫妻,怎么竟闹成今日竟要废后的地步呢?
见李持盈黯然,沈氏犹豫片刻才压低声音道:“奴婢听人说,武昭容她早就想做皇后了……”
“住口”一声厉喝,李持盈瞪着沈氏冷冷道:“就是你不想活命了,也为你家娘娘考虑考虑。这样私议,传出去象什么样子……”虽是喝斥沈氏,可李持盈心中却已是信了一半。
虽未必真有祖母一样的大才,可至少那武贞儿于后宫争宠一道上是真的拿手。
郁郁深思,李持盈坐在床边一直等着王慧君醒过来。见她醒来只是抽泣哽咽,李持盈便也不说话。待她哭声稍缓后才沉声道:“嫂嫂可甘心将皇后之位拱手让人?”
“甘心不甘心?此事还由得我吗?”。王慧君捂着脸哭道:“元元,我连死的心都有了……早失帝宠,我这个皇后根本就是徒有其名。若不是为了家有老父长兄尚要倚仗我这虚名,我何苦与那些贱人争呢?什么母仪天下?什么举世无双的富贵?倒不如当年五王宅中,夫妻相对共食一碗面来得快活……”
心中低叹,李持盈握住她的手:“这些话,嫂嫂要说于三郎哥哥听。莫如刚才一般被怒气冲晕了头,也别象先前一样与他大吵大闹,去求他,去用你们夫妻之情打动他的心……我就不信,三郎哥哥他心里真的一点都没有你了。”
王慧君默然,最终还是应承了李持盈,在女官宫人的服侍下换了一件不显雍容的常服,又用脂粉掩盖了泪痕,这才往大同殿去。才走数步,便回眸相望:“元元,还请助我……”
李持盈点头应诺。在王慧君离去半个时辰后才缓缓往大同殿走去。拾阶而上,便先见得一众宦官战战兢兢地守在廊下。高力士回过头来望见她,便忙上前拦着:“我的好公主,这时候您怎么来了?别……公主,就听奴一句话,还是不要再……”
没有听高力士的劝阻,李持盈甩开他直入大同殿。才推开门,迎面就飞来一物,李隆基暴跳如雷地叫着:“去叫姜皎来……”
话才吼出,他便在一声“啊”的惊叫声里怔住。抬起头来,他便骇得大步奔到门前,抱住捂着头蹲在地上的李持盈。
李持盈饮泣出声,可心里却是吁了一声。就在刚才,电光石火间,李持盈突然顿住了闪开了脚步,硬生生捱了那一下。待痛得蹲才知砸在她额头上的竟是一只青瓷茶盏。
“三郎哥哥,”她叫了一声,抬起头来,眼泪不用装都掉了出来。看她这副模样,原本还怒气冲冲的李隆基不禁一声低叹。伸手揉了揉她红肿的额头,柔声道:“不要紧,连油皮都没蹭破。”
李持盈闻言立刻嘟起唇:“我不管,是三郎哥哥打伤了我,总要补偿我才行……”说着话,她便推开李隆基,径直走进去进了个胡床坐着,双腿还似顽童般在地上踢踏着。歪着头,看看背对着她垂首抹泪的王慧君,她只作不知发生了什么事。只笑道:“嫂嫂有什么事要与三郎哥哥说尽管说好了,我又没什么事……”
见此情状,李隆基如何还猜不出究竟是怎么回事。叹息一声,他坐回案后,只是默然。
王慧君便半跪在他面前,扶着扶手,哀声道:“三郎,你我乃是结发无妻。你便是不念我与你亦曾共过患难,也该记着我阿爷,当年曾以裘衣为你换过一碗长寿命的情义啊”
李隆基合上双目,沉默片刻,才挥了挥手:“你先回去吧皇后,你我是患难夫妻,你莫要听信小人之言……”
王慧君闻言先是一喜,又是神情一黯。扭头望了一眼李持盈,才黯然离去。
望着她的背影,李持盈松了口气。就在这时,李隆基却突然沉声道:“可满意了?”
心中一惊,李持盈故作懵懂,“三郎哥哥说什么?元元不明白……”
李隆基静默片刻,才一字一顿道:“元元,你如今入道修行,最重清静,以后,便非诏勿入吧”
吃了一惊,李持盈怔了半晌,才发出“呵”的一声,:“三郎哥哥,你此言当真?”见李隆基默然不语,她便冷笑出声:“既是然是坠下之意,那臣妹谨尊圣旨便是……”
深施一礼,她转身一步一步向外走去,在走到门口时,却不由自主地扶住门框。
自身后,传来一声低叹。李隆基幽幽道:“为兄知道,在你眼中,我早已不是当上那个让你崇拜的英雄……所以,你才这样偏帮外人来算计我……”
目光一瞬,李持盈强压下回身的冲动。撑着门,挺直了背脊,一言不发地走出去,将所有的声音都抛在身后……
无论是谁,都回不到过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