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唐女冠 第一卷 神都日暮 第十四章 千秋节

作者 : 雁舞流年

大唐开元十二年(公元724年),八月初五。

八月初五,是大唐皇帝李隆基的寿辰。每年逢此日,宫中必有大庆。热闹程度不让元日之庆,宫中诸人、梨园伎者私下便唤这一日为千秋节。殊不知,过得几年后,这个名号便由朝中重臣进奏皇帝,正式成为了皇帝寿辰的代名词。

每年在宫中参加寿宴之时,李持盈便总想起当年在五王宅时的那些日子。不只是在五王宅,那些在东宫的日子也是……便是皇孙,生辰之日也一样是冷冷清清的,哪里象现在这般热闹……

坐在云阶之上,距上面皇帝所坐的御座也不过数步之遥,望着阶下广场上载歌载舞的伎者,她怎能不心生感慨?

转过头看过捋须微笑的三郎哥哥,她也不禁随之而笑。从前那些隐忍、孤苦,便是为今日的荣华。

目光瞥过与李隆基并肩而坐的王慧君,她不禁挑起眉来。轻咳一声,却见王慧君仍是一脸恍惚,似乎根本没有听到她的提醒。李持盈不禁暗生恼意。

虽然知道这两年来,嫂嫂始终未曾夺回帝心,反让武贞儿在宫中一人独大。可今日这样场合,身后皇后,嫂嫂实在不该这么失仪。落在旁人眼中,只会落人话柄。

“嫂嫂,”她拨高了声音,又唤一声,在王慧君似乎如梦初醒般转头望向她时,便笑着举起酒杯。“今日敬三郎哥哥的人太多,我却来敬嫂嫂。嫂嫂宽厚仁慈,于民,于社稷,是母仪天下的国母;对我而言,却是最好的嫂嫂;对三郎哥哥来说,那就更是贤内助了……我便借此,敬嫂嫂一杯,祝愿嫂嫂与三郎哥哥白头偕老,儿孙满堂。”

听到她最后一句,王慧君口齿微动,神情竟似有些激动。反是一六的李隆基,微微笑着,虽然在听,可神情却颇有些不以为然。

李持盈瞥见他的神情,也在心中暗叹。如果嫂嫂膝下有子,大概就是另一回事了。一个没有子嗣的皇后,到底还能在皇后之位上坐多久呢?

只是这些事,却自然不能宣之于口。她笑着同王慧君饮了酒,见王慧君似乎回复了些精神,便又把目光投向场中。

此时,场中歌舞已毕,身着彩衣的舞者鱼贯而退。就是那些坐伎班的乐伎也纷纷退下。众人正觉奇怪时,却突听得一声鼓声。接着,便是一声马嘶。

李持盈心中一动,也不由得同众人一般往马嘶外望去。就在目光转去时,她突然醒起。那刚才的马嘶,却不是一匹马,虽然听来整齐,可那样的洪亮,分明至少有数十匹马。

心中一念刚刚闪过,她便觉眼前一花,却见远处,竟有马群飞驶而入。粗看之下,但觉声势浩大,竟似不下百匹骏马。

有不知就里的,不免心惊。可待那马群驶近,才知马上所乘竟个个是未及弱冠的少年。衣饰华美,面容俊秀。所乘骏马亦是饰以彩带,佩以金玉珠宝,又有颈环金铃,行动间铃声钉铃,配着那咚咚的鼓声,别有一番情致……

“这是……舞马?”李持盈只觉心口“砰”地一声响,在不自觉捂住胸口后,才怅然微笑。

那年,王维曾说过想要效仿南北朝宫廷舞技,训练出一批舞马的,只可惜因为那“舞黄狮子”一案获罪,未能万事。却不想,时隔数年,这舞马之技竟果真出现在大唐宫廷之中。只不知,他若是知道此事,会做如何想?

正在心中思忖,便听得乐声大起。却是一曲《倾杯乐》。在乐声中,但见那百匹骏马,排列成行,在马上少年骑士的操控下,随着乐声欢腾舞蹈。

凝神细看,更觉这百匹骏马,每一匹都体态矫健,毛色光亮有如染油,最难得的却是竟然百匹都是同一节奏。不论是举趾翘尾,还是昂首转身,每一个动作,都是恰恰合了音律,竟无一匹踏错步伐。令人抚掌称奇。

就在众人惊叹不已之时,一曲《倾杯乐》渐入尾声。但见原本分散开来的马儿随着一声鼓鸣渐渐聚集,竟是统一向后退去。于渐逝的乐声中屈膝弯足徐徐跪拜而下。场中,独留下一匹色泽鲜红的高头骏马。与此同时,有人举出一张三层重迭起来的“画床”。置于马前。

李持盈凝目望去,但见那马上的少年骑士抿紧了唇,凝神屏气,虽是在微笑,却到底难掩紧张之色。心知必是要做出什么高难动作,便也随之紧张起来。

一声鼓声,声音复起。那少年骑士一提马缰,那匹赤驹便腾空飞起,跃上那张“画床”。那匹赤驹,身形高大,体格健硕,这一腾空飞上去,旁观者尽皆惊呼,只怕它一跃上床,便将那张床压坏了。

可谁知这马腾空而落,竟是轻巧巧地落在“画床”之上。就在乐声中,于方寸之间踏足而舞,四蹄飞落,踩着鼓点踢踏着。就在这时,方才举着画床走出来的那个胡人大汉,突然弯腰握住床脚,竟是一声大喝,生生将画床连人带马举了起来……

此刻夕阳余辉披散而下,那匹赤驹于举至半空的画床上飞旋舞动。身上金玉迎着阳光,闪烁着万丈金光,直如天马西来,华美无比……

场中众人看得呆住,一时竟忘了反应。直至那匹赤驹舞罢自画床上跃下,才有人猛然大声叫好。

那少年骑士听得叫好声,脸上不禁升起一层红晕。强压下满心的激动,驱马上前,令那匹赤驹双膝跪倒在地,以口衔起酒爵,跪行数步,竟是献酒于御前。

李隆基见此,不禁大笑。早有高力士急步下阶,接过酒爵,捧于御前。李隆基一饮而尽,朗声大笑,一旁的武贞儿便借机笑道:“唯有似今日盛世,才有这般气象天下归心,万民安乐,便是马儿也有灵性,才能这般为大家贺寿……”

武贞儿此话一出,与宴百官尽皆齐声贺道:“天下归心,万民安乐,天下盛世,皆因陛下……”

嘴角轻轻抿起,李持盈只是低笑,却不随着歌功颂德。只是,眼见三郎哥哥兴致大好,她自然也不会去破坏。

转目望见王慧君悄然起身,她不由得皱眉。正待轻唤,王慧君已经回过头来,面带惊慌之色地匆匆扫过场中,便悄然走出。

不知怎的,李持盈突然心头一惊。想想,便叮嘱随她入宫的秋眉跟上前去。

虽然仍然说说笑笑,可她却一直密切关注着外面的动静。过得片刻,见秋眉转回,她忙转目望去。

秋眉快步上前,跪坐在她身后,附耳低语:“奴婢跟出去,只见皇后娘娘私会王夫人,只是因不敢走得太近,不知她们说了什么,此刻往西苑方向去了……”她顿了下,又道:“刚才不是奴婢一人跟着皇后娘娘,那人好象是……”

收了声,她抬眼望去,却是望向斜上首,只比皇后低了一阶的武贞儿。

李持盈皱眉,正在奇怪,却见武贞儿突然起身,倾近身,在三郎哥哥耳边低语数句。

虽听不清说的什么,可从三郎哥哥突变的脸色来看,分明不是什么好事。

当机立断,李持盈立刻低声吩咐:“立刻赶去西苑,不管是什么事,都先带走皇后娘娘。”

秋眉领命,立刻快步而去。李持盈眼见着李隆基长身而起,竟是一言不发地转身。不禁心中更惊。

霍然起身,隐约听到身后高力士正笑着道:“大家有些倦了,今日之宴,便就此散了吧”

虽然奇怪,可自然没有人敢妄议是非,群臣贵戚便纷纷笑着应:“臣等告退。”只是,到底有最亲近的几位亲王,并未随着众臣一起告退。

召过高力士,宁王李宪低声问道:“大将军,大家他……”

“大王放心,大家身子好得很。”高力士笑答,却仍是守口如瓶,滴水不漏。几个亲王,一时竟问不出什么东西。

歧王李范,皱眉,目光转处,却突然惊道:“元元跑去哪里了?”

高力士心中一惊,暗暗叫苦,也顾不得再应付几位亲王,慌忙告退。

此刻,夜色渐暗。高力士一路紧跑慢跑,追上李持盈时,李持盈已经同李隆基走在了一起。

虽然李隆基面上带有明显不悦,可武贞儿却反倒是笑容满面:“元元表姐跟着,倒是件好事。要不然,怕以后又觉得臣妾冤枉人呢”

李隆基皱了了眉,也不答话,看神情心情却是很是不好。

隐约猜出必是与皇后王慧君有关,可李持盈却是不露半分异色,只笑着跟在李隆基身后,好似根本不把武贞儿的话放在心上。

脚步匆匆,李隆基连御辇也不去坐,竟是大步而行,一声不吭。

绕过夹道,眼见便要到西苑之时,只听得“砰”的一声,竟有一道火花窜上空中,在空中暴出一朵银色的小花。

李隆基停下脚步,仰头相看,脸色越发沉重。

李持盈默然相看,也觉心下忐忑。

这烟花,与爆竹一般,俱是道家术士所创。当年便有李文田以爆竹为太宗驱邪而成爆竹祖师。只不知,今夜,这朵烟花却又代表着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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