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后这一病就是数日,也不见好,曹大娘终究还是去未央宫见了赵福安,让他报与刘盈,请他来长乐宫看看。
御辇到时,我正带着临波等人将内史处送来的一筐筐鲜鱼和葵菜送去小厨,听到圣驾到的传谕,忙领着众人出殿接驾。
刘盈下了车辇,神色淡漠地走到我跟前道:“起来吧。太后娘娘可安好?”
我忙起来躬身答道:“太后娘娘在内殿中,闻听陛下驾临,十分欢喜。”
刘盈看了我一眼,似乎有些惊讶,蹙眉道:“是你。”却并没有停下步子,依旧向着殿内走去,我微微一惊,也不敢多嘴,跟在他身后向内殿步去。
“儿臣给母后请安。”刘盈一揖道。
太后已是满脸堆笑,欢喜不已地道:“快,快来坐下,皇帝平素朝中事多,能够过来,哀家很是高兴了。”
刘盈在太后身边坐下,淡淡问道:“儿臣听赵福安说起,母后身子欠安,心中不安,故而前来探问一番,不知可好些了?”
太后眼中露出一丝欣慰道:“已好了许多了,不过是积食罢了,无什么大碍。”刘盈点点头,却又不再开口,沉默地坐在位上。
太后见此,便开口道:“朝中可有什么事没有?”我在旁心中暗叫不好,据我所见,刘盈对朝事十分在意,加之推行新政,非常厌恶旁人过问,尤其是太后与他之间母子关系微妙,只怕他会心生反感。
果然刘盈皱起眉头,冷冷道:“劳母后挂心,朝中并无事,母后还是安心养病就好。”
太后脸上的笑容一冷,僵在脸上,眉间隐隐有了怒气,却是强压住不发作出来。
我心里有些着急,长公主怎么还没过来,不是早就已经安排好了么,眼看刘盈与太后之间又闹的很是不快,只怕他又要回宫去了,那就白白错失了这等良机。
刘盈此时已经站起身来,欠身道:“母后,若无他事,儿臣便告退了,前殿还有诸多朝事要处置。”
太后身子一晃,眼中含着泪,却也不开口相留,只是灰心地转过脸去,不看刘盈。
我已是急得如同热锅上的蚂蚁,这对母子都太过倔强要强,就连有了误会和心结却都不肯去解开,宁可僵着,只是在这样下去,只怕两宫的不合极可能被人挑唆,引起更大的矛盾,那时候就是想解开怕也是不能了。
“长公主到。”临波进来躬身道。我松了口气,总算来了,有她在,不管之前的打算成不成,也不会让这对母子再僵着了。
却是小张嫣背着手蹦蹦跳跳进来,见刘盈在殿内,笑着道:“咦,是皇帝舅舅,舅舅好些日子没见嫣儿了,想不想嫣儿呀。”纯粹是一个撒娇的小丫头。
刘盈对自己这个外甥女倒似十分疼爱,笑着点头道:“嫣儿也过来了,是有好些日子没见了。”
“皇上您太忙了,只怕连我这长姐都快忘了,哪里还记得嫣儿。”长公主嗔怪之声传来,她跟在嫣儿之后步进殿来,不同的是手中却是捧着一个漆木大盘,盘子里放着三只陶碗。
刘盈一愣,有些怅然,勉强一笑道:“大姐说哪里话,朕不过是朝事繁多,故而来永寿殿请安少了些,岂能忘了至亲之人。”
临波见长公主手中捧着漆木盘,忙要上前接过,却被长公主拒绝了,她笑着将那漆木盘放在了桌案上,端过一只陶碗送到刘盈跟前,口中道:“你虽然如今已是皇帝,在我眼中你却还是当年丰邑乡中那个天天跟在我身后,吵着要吃麦麸饼子的孩童罢了。”
刘盈看了一眼那陶碗里,里面是散发着鲜香的浓稠汤汁,他有些奇怪地抬头看着长公主。
长公主行到自己的席上坐下,拉过张嫣,笑道:“那时你还不如现在的嫣儿大,爹爹常年不在家中,只有母亲一人挑起整个家,日日在田里耕作,你就只好跟着我一起玩耍。”她莞尔一笑,“你是个馋嘴,瞧见乡邻的孩子吃麦麸饼子,便吵着要吃,任凭我怎么劝怎么说,怎么吓唬你都不管用。你还记得吗?”。
刘盈慢慢坐来,脸色柔和了一些,只是有些尴尬地道:“那时年幼不知事,让大姐你为难了。”
长公主一叹:“你不是让我为难,是让母亲为难了,那时正是饥荒之年,家里的米粮也不过只有浅浅小半缸,哪里有闲钱去买饼子吃。后来母亲瞧你哭的伤心,心疼不已,只得入了夜后,自己一人悄悄去了河边捞了几条小鱼回来作了羹汤与你吃,这才把你哄住了,只是母亲自己却跌伤了胳膊,到如今每逢变天之时还会酸痛不止。”她说着眼中渐渐有了泪,轻轻伸手握住太后的手,有些哽咽。
太后眼中也眼光闪动,轻拍拍长公主握住她的手,低声道:“都是过去之事了,还提做什么?”
长公主含泪一笑,对刘盈道:“这是母亲一早便吩咐我用鲜鱼熬的羹汤,她听说你要过来,急忙要自己下厨,还是我一力阻拦,说她身子不好,由我作也是一样的。你尝尝吧,也是像当初那碗一样,满满都是慈母之心,分毫都不少。”
刘盈垂着眼望着那碗汤,心里不知道在想什么,没有要喝掉的意思。
太后依旧是淡淡地坐在上席看着,长公主也是静静不再出声,只是一旁的我却是心跳极快,刘盈不会还是要与太后僵持着吧,我可是已经伎俩尽出,黔驴技穷了,这番忆苦思甜,回顾往昔已是最后一着了。
他终于动了,端起陶碗慢慢地饮下里面的鱼汤,放下碗,低声道:“多谢母亲。”太后神色大动,似喜似悲,终究控制不住,喜极而泣起来。
长公主笑了,拍着太后的手道:“母亲快别哭了,这是好事呢,您与盈弟本就是母子,至亲至近的母子呀。”太后连连点头,已是眉开眼笑了。
刘盈似乎也很是感慨,轻笑道:“母亲今日可还要服用汤药,儿臣留下伺候您用药吧。”
长公主笑道:“你肯留下,母亲就什么病都没有了。”
一旁的小翁主张嫣也凑趣道:“太好了,太后娘娘好了,皇帝舅舅也可以常常过来带着嫣儿玩了。”太后、刘盈还有长公主都笑开来了,一家人其乐融融。
我心里总算放了心,瞧瞧躬身退出殿去,却正瞧见那方才天真无邪的小翁主张嫣瞧了我一眼,眼神中有赞赏和更为深入的打量之意,让我不仅吃惊,这个小姑娘绝不止她外表瞧起来那么简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