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公主府。
我自马车上下来，深深呼出口气，又回来这里了，当日自长公主府离开，还以为不会再来，想不到不过一年光景，自己居然又一次过来了，只是这一次却是奉了太后的谕旨，作为皇后入宫前的教引宫人前来。
出宫前，太后召我到前殿，语重心长地道：“原本此事应该交予日后在嫣儿跟前伺候的宫人，只是哀家始终放心不下，嫣儿虽然聪慧，但年纪尚小，若是没有个明事理的好好提点她只怕难以压服这宫中诸多心思的妃嫔，思来想去，只有你年纪合适，能够晓得几分她的心思，又是哀家身边贴心的，去这一趟再合适不过了。”
我自然不敢多话，只得应了，心里却是有些不安，那位赵国翁主张嫣分明是个少年老成心思多的，只怕我去了教不了她什么，还要惹来一堆的麻烦。
不愿意归不愿意，终究还是要来的，不过这一次出宫的排场可是比平日大了许多，怎么说也是奉旨出宫，又是未来皇后的教引宫女，这身份派头可是大不一样，光看跟着我去的人都有十数人，前呼后拥好不热闹，不过都是太后赐给未来皇后的，我不过是狐假虎威……
长公主府早已差了人在府外候着了，见马车到了，忙进去通传了，长公主领着府里的丫头婆子都出来迎接，当然不是冲我，是因为这些人都是吕太后恩赐，自然要谢恩。
“听曹大娘说，是你过来做教引宫人，我便放心了。”长公主见了我笑道。
我向着长公主拜下，口中道：“不敢，奴婢自当尽力。”
长公主拉了我起来道：“走吧，快进去坐坐，我让人去唤了嫣儿过来。”
我忙领着那群太后恩赐的宫人恭谨地跟在长公主身后，规规矩矩地低着头碎步走着。虽然如今是皇后的教引宫人，可是始终是个宫人，身份我还是拎得清，不能因为一时疏忽，又把自己置于麻烦之中。
张嫣似乎是瘦了一点了，原本粉圆的小脸蛋下巴有些尖瘦了，倒是那双乌黑的大眼睛更是灵动，瞧着我轻轻笑道：“日后还要请姐姐多多提点才是。”
我忙起身拜倒道：“奴婢不敢当，既然奉旨前来，自当竭力而为。”
张嫣看了看我，并不开口，许久才露出一丝笑意：“快请起吧，不过是私下里的称呼，何至于此呢。”我慢慢吐出口气来，起身站在一旁，这位小翁主果然不是好对付的，这刚见面就要给个下马威，是想试探我一番，再镇住这班子赐下来的宫人吧。
长公主却看不出其中的意思，有些莫名其妙地看着这一出，皱眉道：“嫣儿你们这是在做何，夕瑶是太后娘娘身边最为信任的宫人，如今可是我去永寿殿说了好久，才求了你外祖母给你做教引宫人的，你可不能胡来。”
张嫣似笑非笑地看了我一眼，对着长公主娇笑道：“女儿知道了，母亲您就放心吧，我会好好听夕瑶的话。”
我也躬身道：“小翁主聪明过人，请长公主放心。”
如此，我便被安排在小翁主的院落里住下了，以便每日教导她宫中规矩礼仪，和手段。
“夕瑶，你说皇帝舅舅是不是只喜欢像那位李夫人那种的女子？”嫣儿放下手中的周礼，有些心神不定地问道。
我轻轻看了她一眼，她虽然面色沉静，眼神里却依旧还是有八岁孩童的稚气和迷惘，她终究还是有所期待和恐惧的。
“奴婢不敢揣测圣意，只是知道这世间好女子何其多，谁又敢说是唯一特别的。”我低声道。
张嫣嘴角微微翘起，眼中有了神采：“说的是，嫣儿也是特别的，纵然她能够夺走皇帝舅舅的心，嫣儿却能主宰内宫，母仪天下。”
看她小小年纪却挺直了身子，一副高贵凛然的姿态，不禁让人感慨，这位赵国翁主颇有吕太后的风范，远胜过其母。
我忍不住轻声问道：“翁主你可愿进宫为后？”
张嫣眼中闪过一抹伤，轻笑道：“夕瑶你失言了，太后娘娘与皇上谕旨已下，岂容得我一个小小的翁主愿与不愿，只是为了太后娘娘，为了母亲，也为了皇帝舅舅，嫣儿不得不进宫。”她转过眼看着我，语气决然：“这是身为大汉朝长公主之女，赵国翁主应做之事。”
我默然，心里却有些愧疚，自以为自己已经被打磨地如同一块冰冷的石头，不会为任何事动心，只是看着这么小的女孩子就要因为政治原因，被送入宫中嫁给自己的舅舅，总是无法释怀。她还那么小，才八岁，在两千年后还是在父母身边撒娇要过儿童节的孩子罢了，如今却要背负这么沉重的责任，成为大汉皇后。
“你知道多少关于李夫人的事，都说与我听听吧。”张嫣盘膝坐在软席上，歪着头对我道，像是一个要听故事的孩子。
我却知道她是想多了解一些宫里的情形，回想起来时太后交代过有什么不必瞒着嫣儿，将所有我知道的都告诉她，便也坐在一旁的席上轻声将我所知道的宫廷内斗都说与她听，里面自然也有傅夫人和雁儿的故事。
嫣儿听我慢慢说完，看着我隐藏起眼角那一抹痛苦，她却平静地道：“你可知道为什么皇帝舅舅要那么护着李夫人么？”
我摇摇头，平复下自己的思绪，看着她，只听她叹道：“我曾听母亲说起过，这位李夫人曾经救过皇帝舅舅的命。”
“那一年皇帝舅舅刚刚登基为帝，戚夫人便私下让人传信到赵国，要赵王悄悄带着精兵混进长安来，她便差人与之里应外合想要起兵作乱。好在此事早就被太后娘娘知晓，在赵王的兵马到了长安城外时，便埋伏了人手出其不意地将赵王擒下。”张嫣娓娓道来。
“皇帝舅舅生性和善，待这位赵王更是如同同胞兄弟，他不顾太后娘娘反对，执意接走了羽林军擒住的赵王，并且竭力护住他，不被太后娘娘带走，后来赵王居然想要在舅舅吃的饼饵中下毒，被人发现报与太后娘娘。太后娘娘十分气愤，最终还是令人下毒毒杀了赵王。自此皇帝舅舅便与太后娘娘之间有了嫌隙，在一次偷偷出宫时，他遇到了刺客行刺，却被茶肆的歌姬以命相救，这位歌姬就是李夫人。”张嫣说完颇有深意地看着我。
我皱着眉，思量着这位小翁主为何要告诉我这些，她只需说刘盈被一位歌姬所救，这位就是李夫人便可，为何要告诉我刘如意与戚夫人的事，难道这里面有关联？我惊得抬头看向张嫣。
张嫣向我微微颔首，轻声道：“她便是戚夫人同胞兄弟所生的女儿，真名应该叫戚水芸。她年幼时最得戚夫人喜欢，这水芸的名字便是戚夫人所赐，只是后来先皇带着戚夫人南征北战，戚水芸便随着她父母双亲留在了定陶故里，直到先皇登基后他们才知道戚夫人已经是宠冠天下的夫人了，待到戚水芸及笄想要来京中投奔戚夫人时，太后娘娘已经下旨将戚夫人处死，还作为人彘，所以便有了后来这位李夫人。”
我被张嫣的话惊呆了，原来这位李夫人与高祖的戚夫人竟然有这番关系，怪不得她会屡屡下手谋害皇嗣，她会私交藩王染指兵权，也怪不得太后会对她恨之入骨，她所有的目的不是刘盈的宠爱，不是后位，怕是要毁掉刘盈的皇权才是真的。
“为何不告诉皇上，让他将戚水芸处置了呢？”我有些不明白地问道。
张嫣低低一叹：“太后娘娘一直过于护住皇帝舅舅，舅舅对这位曾经救过他的李夫人十分信任，怎么可能相信这样的话，他也不会相信自己的内宫之中有这样阴暗不择手段的事。”我沉默了，以刘盈执拗又过于自信的性格确实不会相信这番话，只怕还会怀疑说话之人的用心何在。
我喃喃道：“那该如何是好？难不成就由得戚水芸这般肆意妄为？”
张嫣看了看我，语气有些森冷：“所以咱们要个皇子，只有有了皇嗣，太后娘娘才能不顾皇帝舅舅的意思除了这个祸害。但这位皇子必须是出自可信之人的月复中，否则不但帮不了我们，还会成为致命之处。”
我不禁一冷，难道当日傅夫人月复中的皇子也是因为太后不信任，所以才会……我愣愣地看着张嫣。
她低声道：“你休要多想，傅夫人不过是宫人出身，又无藩王外戚可以依靠，她月复中的皇子若是能顺利生下，太后娘娘自然会好生抚养，傅夫人也不会不答应，又怎么可能会下手除掉呢？”
我思量了一下，确实如此，当初傅夫人并未与任何藩王外臣有所来往，她自己也是身世飘零无父无母，太后不需要除掉她，反而应该收为己用才是。这样一想心里才好过了些。
张嫣有些疲惫了，她揉了揉踞坐地有些酸痛的膝盖，对我道：“今日就到这里吧，我已经把我知晓的事都说与你听了，只是咱们还需好好想想日后该怎么来应对戚水芸，还有宫里那几位不省事的美人、良人们。”
我微微一怔，低声道：“是长公主吩咐您将这些告诉奴婢的么？”
张嫣撅起嘴道：“自然是母亲的意思，不然我哪有这等心思与你说这些。”我明白了，是太后要张嫣说与我听的，她是要我想明白这些事情的前因后果，好好辅助张嫣商量好定计，待封后大礼一成，与李夫人还有那些背后动了心思安插了细作的藩王之间就要正式开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