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头上的白玉簪取下来,放入酒杯之中搅上两三搅,再度插回去,端起酒杯一饮而尽。执起白玉筷,开始进食。
这便是任七月最近的饮食习惯。不为其他,只是不想那么早便一命呜呼而已。
“纳兰流苏伤不到你,任何人都再也伤不到你。”记得李文启在看到她这个举动时,纸扇点着唇角,那一双琉璃墨瞳水润清亮,似乎是笑了,又似乎只是淡然。
任七月只垂下眼帘,平静的继续进餐,什么话也不想再说。这个举动,不过是她想保护自己的自欺欺人而已。人生苦短,骗骗自己才好活下去。
其实任七月再也未见过纳兰流苏,虽然她与她住的是那般的近,同在一座府邸之中。她现在被李文启囚禁了起来,就囚禁在这独属于李文启的庭院之中。她现在完全无法得知外面究竟发生了什么,现在已经是什么样的局面。
有没有人知道她堂堂宁怡郡主已经消失无踪,有没有人会为徐庶入狱而奔走解救。而李文启那公然挑战皇威的举动,萧宛枫又会作何反应。现在这些任七月已经再也无从得知。
唯一一次与外人的有所接触,便是在竹庐之中远远地看着李文启站在竹林之中,一袭粉衫在翠竹的掩映中更为醒目。隐隐有哭声传来,任七月走到那一片萱草之中便又站住了。她已经看到跪在李文启面前的那个小丫鬟,一边哭、一边用手将食盒里面的食物慢慢吃了个干净。
任七月没有走过去阻止。虽然知道李文启的这个下马威是完全没有必要的。纳兰家族的势力再过强大,纳兰流苏也不敢公然毒死一个郡主。便是其中有毒,拿进来不吃便是了,又何苦为难一个小姑娘。
可是李文启于三年之前决然不同。这种不同,不在与他是否胆敢囚禁郡主,得罪纳兰家族。而是他太过蔑视萧宛枫的权威,所有的奏折只过他手,别人再没有过目的需要。皇帝就连批红的权力几乎也已经被他剥夺。这种状况,只代表了李文启的覆灭,会更快的来临。
他现在确实已经不用再顾忌纳兰流苏的心中所想,不再需要纳兰家族的任何支持。皇帝都已经被他捏在了手里,他哪里还需要任何顾忌。
所以他的心中已不需要任何怜悯,所有人的性命只取决于他一个人的喜好,他又为何要去怜悯一只他兴起养来玩的宠物。
这天下独尊,唯他一人,终于使他疯狂
“你为什么会丧失理智?你为什么会丧失最为基本的判断力?”任七月不明白,再怎样去问他,她也不会明白,“你难道真的不明白‘将欲取之,必先予之’的道理。萧宛枫现在这般的纵容你,分明是想在新政成功之后便取了你的性命去。为什么我怎么说你也不肯放手,全盘放弃、全身而退是你现在唯一可以保全身家性命的办法。你为何不听”
“七月。”李文启将任七月抱进怀里温柔的亲吻,“权利和你,都是罂粟。文启已经上瘾,无法逃离。”
“若我与权力,你只能取其一。”
李文启一笑,毫不迟疑:“文启只属于朝廷,别无他选。”
从此任七月便再无疑问,她只安静的坐在竹庐的窗前,手中静静旋转一枝萱草花,似看着它,似嗅着它,却又只似等待,等待花开花败,月起月落,只余存时间给人一个结果。
李文启不知该如何去讨好眼前这个安静的近乎早已死去的女人。他与她,结交的时间虽长,但是对对方却永没有自以为了解的那么多。他只知道七月安静下来便只剩下睡觉,她不读书,不喜刺绣,甚或者一些女孩子所喜欢的小游戏,她也是意兴阑珊。而这三年过去,任七月又已变得如何。他却是再也没有去想过。
只一次,李文启无意中随口提到了自己的新政,任七月终于将目光转回来,静静地看着他继续往下说。那一晚,李文启从来没有说过那么多的话,更加从没有只自己一个人像个疯子一般滔滔不绝的犹似自言自语。
任七月安静的看到了最后,终于开口问了一句:“这些,你是从哪里听来的?”很熟悉,居然听在耳中会异常的熟悉。
李文启闻言突然一滞,从哪里听来的?第一次有人问他是从哪里听来的,难道不该是他自己所想吗?但是静下心来,他自然永生不会忘记:“只有一个人对我说过,他说这就是他今后的治国理想,他说这叫‘一条鞭法’。”
“那他有没有告诉过你,还有‘摊丁入亩’。”拜看杂书所至,任七月对于明清两朝的历史,稍有涉猎。“你所说的他,是萧宛玉吧。”也就只有他会了。
“他是说过。”李文启默认了,“但是玉郎也说过,一下子便推行‘摊丁入亩’,反倒有可能矫正过往,治国如烹小鲜,半分也大意不得。”
想不到萧宛玉倒是个历史唯物主义者,懂得尊重历史的发展历程。“想不到你和玉郎也有无话不说的时候。”自任七月来的那一刻起,她便认为这四人组里两两分成,谁与谁更亲密一些,很是分明。
“势均力敌的敌人很多时候更适合交心。”李文启从一开始便知道自己想要的是什么,目标坚定,绝无更改。便是再愧疚又如何,该做的,该谋划的,还是一样。李文启毫无犹豫,再无迷茫。
从这一天开始,任七月会时不时的翻看几本书案上面的奏折,碰到一些有意思的,更会与李文启讨论几句。李文启却也愿意宠溺着她,奏折随她翻阅,她想说什么,他也愿意整晚什么也不做的陪着她说个仔细。
任七月在书案上面一通乱翻,在李文启疼宠的目光中随意挑了几本,转身便走。只留下李文启慢慢地将奏折再度整理好。
“我要见徐庶。”没有任何预兆,任七月随手将一本奏折扔到李文启面前,就只有这么一句话。
李文启媚眼缓抬,红唇勾动:“终于找到自己想要的那一本吗?”。
“是啊,可找到了。”任七月甩手将其余几本奏折全扔回来,“既然徐庶已经定罪,就等着秋后问斩,我便要去见他一面。”
“既然你找的这么辛苦。”李文启现在又会怕个什么,她要见便见,到要见她有没有本事玩成个安宁,“我带你去见他。”纸扇在手中翻转,最后一把握住,“作为奖赏你这么努力演戏的礼物。”
任七月勾起欢快的笑容:“我该谢谢你喽。”
“你我之间,又何须言谢。”
任七月再度进入天牢,是紧跟着李文启的身后走进去的。这牢房之中很是出乎任七月的预料,安静得犹如坟墓一般,并没有古装电视里那铺天盖地的哀嚎。静静地走了片刻,不知心中为何一动,任七月突然开口问道:“这里的气味,你可还闻得习惯。”
李文启脚步一顿,转回身,脸上似笑非笑的神情淡漠下来,想起了什么,眉头微皱又拒绝了。“文启不怕腌臜,亦不惧失败。”
“只有恐惧失败之人,才有足够的勇气直面失败。”这句话虽然有些牵强,但也并不是没有丝毫的道理。李文启听任七月如此顶嘴,只点了一下头,迅速转身继续前方带路,也不知他此刻脸上的神情会是如何。
时隔两个月,也不知徐庶会变成何种模样。
终是见到,任七月略有些惊讶之余心中一丝欢喜。几步奔到徐庶面前,伸手在他腿上,手臂都按了几下,松心笑了出来:“堂堂海盗头子,怎么连个刑也不受就全部招认了?你也不怕被人说成个孬种。”
“生意人,保命就好,哪里需要什么气节这般奢侈的东西。”徐庶自见到任七月紧跟着李文启身边出现在他面前,脸上笑得开心,却是再见不到那分毫的温和漠然,“他这么紧跟着你,你可还跑得了?”
任七月嘴一撅,握住徐庶的手很是撒娇:“跑得了就早来看你来了,哪里还用拖得这么久。”一拍徐庶的大腿,“怎样?秋后问斩,有没有觉悟啊。”
徐庶很是潇洒的摇头:“怎么可能会有觉悟,我可不想死。”掰着手指头给任七月算账,“先不说我要在轮回桥上等多少年,就算是立刻便能投了胎,那也要等上个十八年。这十八年谁知道会出什么事,投生在什么样的人家。便是想再做回海盗头子,那也是要看天时地利人和。很是麻烦啊”
握紧了任七月的双手,徐庶笑容温暖:“你有没有可以不喝孟婆汤的方法。”这双手,永生永世都不愿放开。
“我怎么会知道,再说,我也不相信。”任七月想起自己又不是在现代,这句“不相信会有地狱,会有轮回”只在嘴中转了一圈,笑笑,又咽回去了。
徐庶却是知道任七月想说什么的,毕竟他的先祖也是个穿越人士,子不语怪力乱神,这些都是被嗤之以鼻的封建迷信。可是……“我相信。”徐庶微笑,“我还没有活够,还有心愿未能了结,所以我相信。”
“奈何桥上我少喝三口,便只记得你一人好不。”徐庶笑的眼中都亮起了光芒,“你再等我十八年,等我长大,记得你,去找你,将你抢走。你可要记得等着我。”
任七月忍了又忍,噗嗤一笑,哽了喉:“才不呢。”掩住嘴,咳嗽了两声,笑容更加的灿烂,“到时候我早就是个又老又丑的黄脸婆了。‘纵使相逢应不识,尘满面,鬓如霜。’这千古名句可不是假的”
“那就一直要快快乐乐的,笑一笑十年少,永远都是这么年轻,这般的貌美,等着我来抢走你。”徐庶低下头,直视着任七月有些躲闪的目光,轻轻一声“嗯?”柔声再问,“等着我回来,好不好?”
任七月笑着点点头,眼泪掉下来,眼睛晶亮的如一弯湖水。
徐庶从怀中掏出一方粉红色的手帕,温柔的放进任七月的手掌心:“这便是我的信物。我一定会来抢走你的信物。”
任七月惊异的看着手帕上那几朵桃花,几片花瓣:“这手帕,其实你一直带在身上。”时隔多年,原以为早便是丢了,就如同她那再也求不到的缘分,轻轻巧巧的便丢在了风里。
“我抢过来的。”徐庶笑的颇有些得意,“这一世我从他身边将你抢过来,下一世,我仍能从他身边将你抢走。”
“你可要等我,高高兴兴的,快快乐乐的活着等我。”
“好”任七月一直在点头,“好我任七月,高高兴兴,快快乐乐的,等着你来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