畅春园的大宫门外,皇帝出巡的队伍如水蛇长龙,浩浩荡荡沿街远去。角落里,一辆不起眼的马车静静地停靠在树荫下,轩儿掀开帘子,冷冷地望着外面壮观的场景,远处,从云层中透出的天光,淡金色的,很快染红了周围的云海,迎着晨曦的光辉,人群马队渐行渐远。
“走吧,回宫”,她疲惫地放下帘子,靠在软垫上,或是沾了晨露的水气,连眼睫也感到丝丝的沉重,想到即将去往的那个地方,还没行动,已然觉得累心。
马车缓缓地启动了,穿梭在淡淡的晨雾中,向着紫禁城的方向行去。皇帝临行之前,她特意请旨想要回去,依稀记得,她曾经看过一部电影,里面的台词是“离你的朋友近些,但离你的敌人要更近,这样你才能更了解他”,所以,她要待在她的敌人旁边,让那个人寝食难安。
“轩儿姑娘”,随行的秋蝉按耐不住地月兑口,“听说这次皇上出巡塞外,将大阿哥、太子、四阿哥、八阿哥还有十三阿哥都带走了呢。既然人都走了,咱们还回宫去做什么呢?如今你正是得宠的时候,后宫里的那些妃子怕会对你不利吧。”
轩儿浅浅地笑了笑,“秋蝉,有时候看你像个天真幼稚的小丫头,可有时你又成熟机敏,人,怎么可以这样矛盾呢?”
“轩儿姑娘是在取笑我吗?”秋蝉小嘴一撅,不服气道,“四阿哥就是看中我这点,才将安排在你身边帮忙呢。要是我天生长着一张搞阴谋诡计的脸,岂不是什么事儿也干不成了。”
轩儿闻言,冷笑了一声,“这个四阿哥到时处处替我着想呢?”她可不喜欢胤禛这种暗渡陈仓的手段,反而显得他是个卑鄙的小人,没办法,谁让她将自己的心输给了他呢,勉强收敛起脸上的不屑,扭了扭身体,让自己坐得更舒服些,才道,“你问我为什么要回宫去?我轩儿做人向来是‘人不犯我我不犯人,人若犯我我必还之’。”
“你是说,你要回去找惠妃的麻烦吗?”秋蝉倒吸了一口凉气,“你这不是引火上身吗?惠妃代掌后宫,又是皇上身边的老人儿了,就算把下毒的事情查清楚了,皇上也不会太责罚她的。你又何必白费力气呢?况且……惠妃在后宫的关系盘根错枝,朝廷上又有大阿哥和明珠撑腰,就凭你一个人的力量,无异于飞蛾扑火,自取灭亡嘛。”
轩儿点了点头,道,“你说得没错。若是之前的我,遇到这种事情,能忍则忍了,不过,现在我想明白了,我才不要做唯唯诺诺、逆来顺受的受气包。我要向所有人证明,我轩儿也不是好欺负的。”
秋蝉愣愣地应了一声,突然觉得眼前瘦弱的人似乎高大了许多,一股不服输的英气蕴含在她倔强的眉宇间,霎那间,秋蝉有些理解,为什么四阿哥会对她格外的倾慕了,那种只属于男儿的魄力与桀骜竟出现在一个女人的身上,如果她真是一个男子的话,一定会创出一番惊天动地的伟业,不过,放在后宫之中,说不定也能搏杀出一片天地呢?“好,咱们就回宫去,给那些欺负咱们的人一点颜色看看”,秋蝉兴奋地拍了拍拳头,忽然有种热血沸腾的感觉。
马车徐徐地穿过已经开始熙攘的晨市,忽然,轩儿掀帘唤了一声,“停车”,她注意到不远处就是那座百花园,清晨时分,这种烟花场所自然还未开门。轩儿扶着秋蝉跳下了马车,依着回忆,找到了那条通向后院的小门。门是半掩着的,无人看管,她们顺利地走了进去,沿着青石子路,一直走进了丽姑娘居住的兰楼。
这时,一个小丫头推开门从里面出来,正准备去打洗脸水,忽然,看到门外的她们,略微愣了一下,“两位姑娘,你们怎么在这里?”
“我们来找丽姑娘”,轩儿笑道。
莫不又是哪位恩客家的恶婆娘找上门了?小丫头警惕地瞪着她们,没好气道,“我们家姑娘还没起呢,这不是你们待的地方,还是快走吧。”
“小翠,外面是谁啊?”丽姑娘慵懒的声音从里面传了出来。
小丫头刚要回话,反而是轩儿抢先道,“我们是赛伦大人的朋友,大人经常在我们面前提起姑娘,所以特来拜会。”
里面响起轻轻的一声惊疑,顿了一下,有人打开了门,丽姑娘披散着头发走了出来,诧异地看着她们,“你们是……”
“怎么?不准备让我们进去吗?”轩儿眯眼笑着。
丽姑娘尴尬地歉然让开了身,“两位请进,小翠,去泡茶来。”
丽姑娘直接引着她们上了二楼,推窗看了看外面,确定没人之后,又紧紧地扣上,回身谨慎地问,“两位和赛大人是什么关系?”
“我们和赛大人的关系很一般”,轩儿口吻淡淡地四处扫了一眼,印象中的脂粉场应该是一片俗媚的景象,可是丽姑娘的闺房里,布置却很简单,一张古朴的花梨木案台临窗而设,白玉镇石下压着几张薛涛笺,隽永的小楷抄写着几句《地藏经》的经文,轩儿随手拿了起来,念道,“临命终日,得闻一佛名、一菩萨名、一辟支佛名,不问有罪无罪,悉得解月兑。”
丽姑娘不愠地一手抢过来。
轩儿苦笑道,“丽姑娘相信这佛经说的吗?不问有罪无罪,悉得解月兑?哼,若是如此,哪里还需要十八层地狱呢?”
“你究竟是什么人?”丽姑娘看她的眼神明显地带上了一层敌意。
轩儿慢吞吞地转过身,在临近的椅子上坐下,淡淡道,“我和赛伦大人的主子很熟,算起来,也能攀上点亲戚关系呢。”
“八……”,丽姑娘刚要月兑口,连忙止住,怀疑地盯着她,“你找我来是什么事儿?”
“不过就是好奇,丽姑娘和八阿哥是什么关系?为什么会听命于他呢?莫不是有什么把柄在他手上,若是如此,我说不定能帮上忙呢?”
“姑娘说笑了”,丽姑娘瞪了她一眼,笑道,“我是什么身份,怎么会和高不可攀的八阿哥有关系呢?这位姑娘怕是误会了吧。”
“哦”,轩儿拖长了声音地应着,“记得有一次在八阿哥府做客,正巧赶上四阿哥也来了,四阿哥还向八阿哥提起了京城第一花魁呢,我当时在旁听着,只记得是京城第一,可惜忘了名字,八阿哥还说要为四阿哥引荐呢。莫不是我真误会了,这第一花魁不是丽姑娘,还另有他人?”
“你……你说……”,丽姑娘吞吞吐吐道,“四阿哥曾提起过第一花魁吗?”
轩儿暗自觉得好笑,记得那次皇上去围场打猎,她混在出行的队伍里,看到丽姑娘和百姓们跪在地上,可目光时不时地偷偷去寻找四阿哥的影子,果然当时没有猜错,这第一花魁心属四阿哥,只是毫无交集的两个人,怎么会惹来人家的一番暗恋呢?轩儿嘴角上扬着,“当然,这种事情我怎么好胡编。我当时就嫉妒得要死,磨了八阿哥许久,他才吐口说这第一花魁就是丽姑娘,难道是八阿哥怕我嫉妒心起,会找真正的花魁麻烦,所以就随便说了一个人名来敷衍我吗?”
听闻此,丽姑娘的舌头像打了一个结,说不出话来。会是真地吗?那个人的影子永远都在她遥不可及的地方,她每次都只能远远地望着,虚渺得仿佛是一个不真实的美梦,她以为自己一直会沉浸在这个幻象的梦境里,可有一日,突然听到梦境也会有实现的奇迹,她的心仿佛是被人狠狠地揪住了,生怕这个奇迹脆弱得瞬即消失,没有希望,她也从不会失望,可一旦希望出现了,留给她的就只能是绝望了。
看她一直不说话,轩儿没了耐心,拉过秋蝉的手,悻悻地说,“看来咱们真是找错地方了,本打算做回红娘,替这个第一花魁和四阿哥牵牵线,自己也能在八阿哥那讨个好,看来又是自作多情了。”
“等一等”,见她们转身要走,丽姑娘忍不住喊了一声。
轩儿忍笑着回过头,不解道,“丽姑娘找我还有什么事儿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