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是好久不见了,欧阳长高了。”
墨北微跑过去,信手比了比两人的身高。
——当然是墨北微比较高。
欧阳少恭脸上的五分笑容立刻变作三分,随后成了四分。
“墨姑娘似乎对身高很是在意?”
“呃……”墨北微撇嘴,“当然在意啊。短手短腿的时候行动很不方便——”
“所以才会翻墙也翻不好?”
欧阳少恭微笑着问道。
墨北微想到自己当时翻墙的艰难,还差点从墙头摔下来,奈何她蒙了眼睛,做不出瞪人这种动作,只能哼了一声,长袖一甩。
“那时候让你去翻你也翻不过去吧。”
欧阳少恭笑得悠然,“既是我家,自可从大门入,何需舍近求远?”
墨北微一口气梗在喉头。
绕了半天你就是想说我是梁上君子才会翻墙的是吗?
事实上,这倒是墨北微误会了。欧阳少恭虽知晓当年家中失窃是怎么回事,却没有放在心上,只不过墨北微做贼心虚,现在又是跟失主说话,难免想到亏心事上去。
模糊的熟悉感从心底爬上来,轻轻地挠了一把。
墨北微有些晃神,这种对话的感觉,总觉得似曾相识。下意识的,她脸上掺杂着羞恼的笑容逐渐隐去,代以满含着怀念的浅笑。
想起来了,司徒还在的时候,他们两人说话,时常是这样。每次都是她被气得跳脚。
欧阳少恭小小地讽了一句,果如他所想地扳回局面,但是墨北微这般追忆的神情却在他预料之外,这种神情令他有几分不喜。
——笑容虽温柔,却是一看就知道是给予故人,而非眼前之人的。
“远来是客,墨姑娘来得巧,明日便是端午。上元之时墨姑娘有事在身,此番总不会来去匆匆吧?”
墨北微被拉回心神,微微摇头,驱散脑中的念头。
她略有些不好意思,笑着回答:“几日的时间总还是有的。可惜端午没有灯会,不过应该有龙舟吧?”
“自然是有的。”欧阳少恭心念一转,笑着补上一句,“还有粽子。”
墨北微面色微红,咬了咬牙,“我总不会以为端午节只有粽子,还有赛龙舟、佩艾叶、饮雄黄酒……”
欧阳少恭故作惊讶,“那倒是少恭多虑,还以为墨姑娘对节日的印象只有吃的。”
墨北微终于忍不住了,“你到底对中秋吃月饼有多执着啊?几年了还记得这么清楚。”
“记得清楚的难道不是墨姑娘?”
欧阳少恭笑眯眯地说,“近两年墨姑娘寄来的礼物几乎都是各地小吃,我以为墨姑娘有意培养辨识百味的本领。”
墨北微费了好大的力气才忍住吼出“滚蛋”的冲动,咬着牙狠狠地喘了几口气。
“不想要就不寄给你了。”
她一扭头,哼了一声。
欧阳少恭见墨北微耳朵都红了,也就不继续逗下去了,看她局促的模样,他忍不住笑了出来,诚心诚意地说道。
“少恭一直很高兴收到墨姑娘的来信。”
墨北微转过头,脸上火烧的感觉好了许多,过了会儿,有些无奈地笑了。
“好了好了,我知道说不过你。下次不比划身高就是了。”
什么叫做她很介意?他明明也介意!
一时间把以前跟百里涵相处的习惯带出来了而已。
人跟人真是不一样。
百里涵是大贤者转世,平日里还不是普通孩子的模样,哪像这一个,被比划了一下个头就要讨回来。
墨北微月复诽到一半,身体一僵。
假如她早知道百里涵是大贤者,恐怕也没那个胆子去比划他的身高……
又是这样。
欧阳少恭微微眯起眼睛,把墨北微细微的神色变化看在眼里,脸上仍是柔软无害的笑容。
他和她昔日认识的人很像吗?
墨北微很快回过神,自觉失礼,咳了一声,从袖中取出一个卷轴往前递出。
因为这个动作,宽大的衣袖滑下几分,露出她削瘦而略显苍白的手臂——手臂上蓝银金三色绘制的图案也就显露出来。
欧阳少恭不由得被分去几分注意力,就听到墨北微说道,“这是上次完成委托后一位老人家送的,我看着像是古琴的曲谱,就带过来给你了。”
欧阳少恭接过卷轴,小心地展开,望了几眼,眉目间有些惊讶。
“确是曲谱,还是早已失传的琴曲……墨姑娘可知此谱从何而来?”
墨北微洒然一笑,坦然答道:“那位老人家盗了皇陵,不慎中了咒术,我帮他解了,他就让我随意挑一件东西做谢礼。”
“盗了皇陵还能全身而退,这位老人家不简单。”
欧阳少恭感慨一句,细心收好卷轴,刚刚的不悦在新起的暖意下消融。
“既是皇陵陪葬,定有许多珍品。你特意挑了曲谱,少恭多谢。”
墨北微连忙摆手,手臂上的彩绘在阳光下更是鲜妍。
她笑着说道:“反正别的东西我也用不上,都是朋友不用客气。”
欧阳少恭拨了一下被风吹乱的头发,笑得平和。
“如此,却之不恭。不知墨姑娘手臂上的刺青从何而来?”
墨北微听到这句话,赶快把袖子拉下来挡住了手臂,这才回答:“这不是刺青,是颜料画上去的,用药水可以洗掉。”
“我观图案甚是古朴,似是图腾一类。”
欧阳少恭温言说道。
他心中暗道,这图案可不是一般的熟悉。
“画的是白矖。”墨北微垂下右手,低头笑笑,“欧阳应该知道的吧。”
“白矖……”欧阳少恭点点头,“与腾蛇同是女娲所造生灵。在这中原之地,甚少见到此图。”
“中原多供奉天帝,南疆有些地方供奉娲皇,故而绘制此图。”
墨北微弯了弯嘴角,“中原人也很少刺身彩绘,有时被人看到就大惊小怪。”
“难怪墨姑娘这般紧张。”欧阳少恭温言续道,“我记得几年前墨姑娘臂上似乎无此图案。”
“是两年前画上的。”
墨北微想到当时和“黎婆婆”争辩好久才把刺青改成彩绘就心有余悸。
“原来如此。”
欧阳少恭敛眸,两年前墨北微信中并未提过到南疆一带,更早些也没提过她尊崇女娲,这中间定有什么变故。
不过转瞬,他笑着指了指不远处的侠义榜。
“方才墨姑娘在侠义榜前,多半已接下委托了,我是否耽搁了你的时间?”
“没关系,都是简单的委托,时限也不紧。我好不容易抽空来这里一趟,又不是为了侠义榜!”
墨北微好气又好笑。
“倒是你怎么一大清早就在外面?”
欧阳少恭抚着手中的书卷,微笑着回答:“晨读。”
墨北微顿时沉默了。
“……你真是勤奋好学。”
欧阳少恭笑而不语。
他自是不会说出他彻夜未归真正的原因。
哪一日墨北微对他坦白了这白矖图腾的由来,他或许会说出来也说不定。
“那……你今天有事吗?”
墨北微试探地问。
“自然。”欧阳少恭这句话一出,就看到对方有些失望的神色,心里竟有些想笑,“陪久别重逢的朋友游览琴川,是否是非常重要的事?”
墨北微的脸色立刻明亮起来,随即轻哼一声。
“戏弄我很好玩?”
她握了握拳头。
欧阳少恭便如未曾察觉对方的小动作一般,微笑着摇头:“怎会?”
这句话光是听着倒是真诚无比。
可惜,墨北微现在是用精神力探查外界的,难免读到一些最表浅的想法,再退一步,要分辨对方说的是真话还是假话还是能做到的。
所以,墨北微听到的除了这看似真诚的“怎会”还有一句伴随的心声——确是。
她额头的青筋一跳。
墨北微几次握拳又松开,忍了。她可没法解释自己怎么听到别人的心声——虽然无人告诫,她也知道,这样的能力让人知道并不好。
没有几个人会高兴自己的内心被人窥探。
她自己也是。
否则,当初司徒谨窥视了她的梦,她也不会那么生气。
虽是这样说,但是,墨北微到底没法完全忍下这口气,恶狠狠地开口。
“既然你都说了陪我游琴川,今天就别想休息了。”
墨北微的内心有个声音喊着:逛街累死你这个心口不一的家伙!
欧阳少恭仍是笑着,隐隐有着几分连他自己也不知道的宠溺。
他柔声回答:“乐意奉陪。”
清晨和煦的阳光之下,少女与男孩的笑容都被映上一层暖意。
片刻之后,两人同时笑出声来。
五月石榴红,本是江南的好时节。
几年未见的些许隔阂在笑声里淡去,化进仲夏的风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