双瑶想了想才说:“从这几天管家的情况来看,如今家里最大的问题就是人少事多,再有苦乐不均。一来老爷从川里带回来的家人多年没有经手这边的事务,办起事来不免生疏;二来这几年家里的生意做得大了,人情多,下人却一直没有增加,如今碰上这样大事,的确是不够用;三来各人领的活计轻重不同,像后厨房又管茶饭,又管泔水,灵前祭供也在那里,比别处都要累,人却并没有多派。所以,我这几天都在想着如何把人手重新分配一下,再向郑姨娘那里借几个家人用,出殡那天事多,一定要办的妥帖。”
唐薇赞道:“很好,我冷眼旁观,的确是这几件事。你既然都已经想到,这些我就不絮叨了。我还有几句话,讲出来二小姐莫见怪。”
“薇姨放心好了,我们小姐从来不跟你讲虚套的。”晴雪快言快语,抢先接了话茬。
唐薇微微一笑:“能不能请小姐把每个人的差事给我瞧一眼?”
双瑶取过记事本,一一指给她:“外院是老爷亲自分派的,丧事的礼钱单记,茶饭在大灶上做,洒扫和答应都是小厮,另借了两个家人替补。内院的事多半在我这里,其中茶水、亲戚歇宿两样是三小姐主管,再有一应钱物由我核对后交宁妈妈销账。以前茶饭、泔水、祭供是惠香带着三个上灶媳妇主管,如今我只把茶饭、热水派给惠香,泔水交给外院,又借了一个媳妇专做祭供,这一块应当够了。酒水、茶叶分派给太太屋里的文莲、文桔掌管,器皿是惠秀,孝衣、桌围是惠云,烧纸点香是银柳几个轮班,陪客托付了二舅母,哭灵那天托了大舅母来帮着张罗,杜妈妈和几个婆子单管亲戚歇宿,再有就是两个姨娘屋里的大丫头也分派了打扫的差事。这几天都按着分工行事,所有的东西都造了册,有丢失、损毁就找当事人描赔。”
双瑶说一句,唐薇点一点头,目光中的赞赏之色越来越明显。等双瑶说完,唐薇忍不住问道:“这些年你在那边曾单独管过家吗?”。
“郑姨娘有时候也跟跟我讲管家的诀窍。”
“我没记错的话,八月里你刚满十三周岁吧?小小年纪头脑这样清楚,真是难得。”
杜妈妈笑道:“我们小姐人虽小,心里可明白着呢。”
唐薇道:“你这样分派,很好。但是有几件,第一,要钱要东西的事,最好交给三小姐去做,宁妈妈那里,她更好说话。依我看,不如今后你要什么,都拿对牌让三小姐和宁妈妈对账。”
晴雪忍不住问了句:“为什么?”
唐薇和双瑶都不言语,末后,双瑶轻轻点点头,道:“依你。”
“第二件,太太虽然病着,然而这么大一件事,决不能越过她。最好把所有安排都细细回禀给她,由她拿大主意,小姐去做……”
晴雪又插嘴说:“这可跟我们小姐想到一块儿去了!今儿上午回来,小姐就把这些天行了哪些事,还有后天出殡的安排都细细写了下来,预备待会儿送给太太过目呢!”
若不是买布一事,还真没想到这点,说到底,还是唐薇及时提醒了自己。双瑶微笑着看唐薇,却发现她眼圈微红,赶忙低了头。
“第三件,既然把几个姨娘的大丫头都派了差事,不如把几个姨娘也拉进来,不然这些丫头出了岔子也不好找主子。依我看,陪客只请了姚二妗子,人手肯定不够。不如把亲戚中那些家世不那么显赫的,再有姨娘们的亲眷,和一些街坊邻居交由姨娘们出面作陪,姨娘们都已经生儿育女,就是出来见人老爷也不会怪的。而且这么一来,姨娘们在自家人面前有了面子,又能得便和家里人说说话,心里必定愿意,办起事来也就更肯出力了。”
“这主意好,我怎么没想到呢?”双瑶正愁出殡那天女客多却没人接待,听见这个主意,顿时放下心来。沈家不成文的规矩,凡一应人来客往姨娘们都不上前,所以双瑶并没有将几个姨娘算在可调动的人手中。其实算起来,除了周姨娘是婢女出身外,刘姨娘和李姨娘都是良家子,在别人家多是可以见人的,况且三个姨娘都是本地人,平时也有亲眷走动,又多生了孩子,这次办丧事把她们扯进来,倒也不是没有先例,唯一的麻烦就是姚淑宜,她一向最看重身份,能不能答应呢?
唐薇的顾虑和她相同:“只是太太那里,恐怕不好说。不过有一点便利,目下丧事是老爷主持,只要老爷同意,太太也挑不出理。再有,四小姐和三小姐素来要好,可以让四小姐跟三小姐说说,再由三小姐跟太太吹吹风,这事还有五成把握。”
四小姐秋娘是李姨娘的女儿,今年还不满七岁,生得玉雪可爱,聪明活泼,很得双蕊喜爱。沈家的四个女儿,大小姐玉娘老实稳重,沉默寡言,双蕊一向不爱和她玩,双瑶又是分别多年,所以只有秋娘能跟双蕊说上话,而姚淑宜那里,又只有双蕊说的上话。
双瑶笑道:“此事李姨娘肯定乐意,四妹自然听娘的,她只要在三妹跟前撒两声娇,三妹准保同意。”她心里还有另一成胜算,就是郑幺姑当初在自贡也是当过家的,可见父亲并不反对姨娘出面,再说,如今郑幺姑和太太势成水火,如果宅里的姨娘能出头,幺姑进门无疑多了一成把握,所以沈历九成九会同意姨娘待客的。
“第四件是嘱咐你的,我今日僭越,不论尊卑,只以年长者的身份跟你说一句:你虽然当家理事,但仍是未出阁的尊贵小姐,一不能因为家事与下人争执,有损脸面;二不要本末倒置,亲自找下人理论。这都是初当家者的大忌,因为要立威,不免着急办事,不免动肝火,结果落下话柄。若你出了阁,以霹雳手段惩处失误则又当别论,只要一日未出阁,一日就要自重身份,有什么话要问要办,只吩咐杜妈妈和晴雪出面,或者将人叫了来问话,切不可自己找上门去,让人轻视。你要知道,你是主子,是千金万金的小姐,即使是宁妈妈,也不能跟你相提并论,不能像昨日那样亲自去找她,失了身份。”
今日之前,双瑶对这一番道理闻所未闻。郑幺姑虽然管家精明,也教了双瑶不少诀窍,然而幺姑为人泼辣直率,凡事雷厉风行,这些大家闺秀自矜身份的说辞她从未听过,自然也不能教给双瑶。管家这几日,双瑶事事亲力亲为,时常亲自出面找宁妈妈或别的管家婆子,姚淑宜也从未说过什么。如今细想来,双蕊那边,却从来都是将婆子们叫到门前问话,未曾亲自找过的。
杜妈妈在旁说道:“哎呦,唐大姐到底是读书识字的先生,凡事见得真切!这些事太太早该吩咐清白的,唉,到底是自小没在娘跟前,不比三小姐亲热。”
唐薇笑道:“我也是看太太素日教三小姐,自己瞎琢磨的,只怕说的不对。杜妈妈,小姐的手炉怎么没烧?这屋里可不大暖和。”
“瞧我老糊涂!这就去!”杜妈妈一拍脑门,赶紧走了。
唐薇又打发晴雪去做莲子羹夜宵,这才凑近了低声说:“还有最要紧的几句话:这次当家,但凡显山露水、能显出能耐的事情,都交给三小姐做,在太太跟前,一定要多夸三小姐能干,凡与上房交涉的事最好都由三小姐出面。再有,大事切不可自作主张,要么问太太,要么问老爷。”
双瑶感激之外,心中疑惑越来越重,为什么?
唐薇却避而不答,闲闲道:“三小姐好多年没有模过针线了吧?如果不嫌弃,明天起我教你刺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