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你?”罗晋有些意外,“你怎么会找到这里?”
翠晚头一次单独见他,多少有些紧张,只是点了点头,半晌才说:“我们小姐有要紧的事找你。”
“她来了?”罗晋眼睛一亮,跟着一个跨步向前,面带欣喜的四处望了望。
翠晚微觉异样,顿了顿才说:“小姐没来,只是让我给罗三少带了一封信。”
罗晋这才意识到自己的失态,忙退回一步,道:“信在哪里?你家小姐还说了什么?”
翠晚看了看门房里的仆人,有些犹豫。
罗晋摆了摆手,门房很快退了下去,翠晚这才道:“小姐要我带话给罗少爷,看完信后就烧掉,如果有什么话就告诉我。”
罗晋双手接过信,激动地手有些打颤,定了定神才拆开信封,匆匆看了一眼,只有短短几行字。他有些意犹未尽,忙又从头再看了一遍,没错,只有这几行字,她在询问有没有老实可靠的客商要到四川去,有一个要要逃婚的朋友需要同行。
罗晋折好信放回袖内,心中既感慨,又激动。她竟如此相信自己,毫不避讳的把隐秘的事情和盘托出,而且,她居然第一时间前来找自己帮忙。
这算不算是缘分?虽然只有屈指可数的几次碰面,然而彼此的信任却很快建立起来。罗晋觉得心中一阵甜蜜,同时觉得肩头沉甸甸的。
翠晚焦急地等着他的反应,又过了一阵子,才听见他说:“你回去告诉你家小姐,说我一定帮她找到合适的人。”
翠晚松一口气,忙道:“三少爷记得把信烧掉,千万不能落到别人手里。”
罗晋悄悄模了模袖子里的信纸,慢慢点了点头。
翠晚在城门口等到了满载而归的惠香,身后两个铺子里的伙计帮着拿着大包小包。待回到沈家,已经是下午时分。
双瑶正在看书,听见动静,忙抬起头来,看见翠晚一脸喜色,忙令晴雪到厨房取玫瑰卤子泡茶。
翠晚这才凑近了,低声道:“周伙计说明天先把梯子藏在后街的树丛里,等三更时分就拿出来接侄小姐。罗三少爷那边说一定帮小姐找到合适的人选。”
双瑶松了一口气,低声道:“但愿雪樱姐能逃出这个牢笼。”想了想又道,“只怕罗三哥那边一时半会儿不好找到合适的人,雪樱姐若是能逃出去,恐怕还要找个地方先躲一阵子。”
“我跟周伙计说过,周伙计说他家有空房子,可以让侄小姐先住几天。”
正说着,只听外面有人问:“二姑娘在吗?”。却是银莲的声音。
双瑶忙道:“赵姨娘快请进来。”
银莲摇摇走近,笑道:“昨儿姑娘让双喜捎信说要见我,不知道是为了什么事?”
双瑶忙给她让座,笑道:“也没什么大事,只是一个人怪闷的,想找姨娘说说话。”
银莲羞涩一笑,道:“二小姐不用跟我客气,若是有什么事,直接吩咐我就好了,二小姐过去对我的恩情,我永不敢忘。”
双瑶思忖着,字斟句酌地说道:“后花园现在是不是很乱?姨娘还住得惯吗?”。
银莲柔声道:“我从前是做丫头的,哪有那么多讲究?能着过吧。只是有时候看郑姨娘怪可怜的,偏偏又帮不上她。”
“住的人多了,难免有时候乱糟糟的。”双瑶笑道,“要是姨娘半夜听到什么奇怪的声响,姨娘会不会出去查看?”
银莲见她问的奇怪,不免多看了她一眼,但见她只是笑笑地望着自己,一时不解起来。
双瑶又道:“白天人多,许多事不方便做。夜里做呢,又难免有动静,万一被人听见就不好了。不知道姨娘夜里睡的沉吗?有什么声响会不会吵醒姨娘?”
银莲模糊觉得双瑶是在告诉她些什么,本能地说道:“我睡觉挺沉的,外面有什么声响一般听不见。”
“那就好,希望姨娘这几天都睡得好些,大半夜里千万别听见什么奇怪的声响。”
“千万”两个字说得很重,银莲不免又看了双瑶一眼,双瑶仍然微笑着,目光却中却似有千言万语。
银莲想了一会儿,最后笑道:“应该不会醒,我睡觉可是雷打不动呢。”
双瑶莞尔一笑:“万一屋里其他人听见了嚷起来,却也不好。”
“二小姐放心吧,小柳儿她们也睡得很沉。”银莲笑了笑,还冲双瑶眨了眨眼睛。
晴雪端了玫瑰卤子进来,亲热地叫着银莲的名字跟她打招呼,双瑶笑道:“晴雪,怎么还这么跟赵姨娘打招呼?”
晴雪吐了吐舌头,道:“叫惯了,一时没反应过来,是我错了。”
银莲忙道:“妹妹千万别跟我客气,都和从前是一样的。”
翠晚低声道:“是不是该给侄小姐透个信说是明晚?”
“那是自然。”双瑶随手在纸上写了“明晚三更街墙”六个字,署了日期,折了一个方胜,递给翠晚道,“捎给双喜。”
一夜无话。
第二日,姚淑宜一早带着双蕊去黄氏家串门,双瑶不由暗自松了一口气,心道,真是天时地利人和。
双喜给了后厨房惠秀二十两银子,取了四坛惠泉酒,院中几个婆子立刻看个不停。
午饭过后,双喜捧出一盘碎银子,先叫宋婆子:“我家小姐说,天气炎热,难为妈妈们在此辛苦照顾,这点小意思是小姐给妈妈们买点果子吃的。”
宋婆子还没答话,李婆子已经老远地飞跑了过来,顺手抓了一把便往袖子里塞,笑道:“哎哟,侄小姐真是活菩萨,还惦记着我们这些下人,今后小的一定加倍孝敬侄小姐”
宋婆子横了她一眼,嘟囔道:“就数你手快,待会儿按人头均分了吧,你火急火燎抓那么一大把算什么?”
李婆子笑道:“我抓的不多,你们再分吧。”一边说着,忍不住又偷偷顺了几块出来。
幺姑房里的看守也忍不住了,一个二个探头出来道:“老李,怎么,你想吃独食不成?”
小柳鄙夷地瞧了她们一眼,又笑说:“侄小姐还吩咐我取了几坛子酒,备了些点心、果子,等夜里请妈妈们吃酒。”
院中顿时欢声雷动,之间掺杂着幺姑的声音:“雪樱,你给这些混账东西银子做什么?”
“都收了?”雪樱担心地问道。
小柳笑道:“小姐放心吧,那些婆子见了银子就像苍蝇见血一样,一个二个恐怕连自己姓什么都不记得了一听说夜里要吃酒,口水都挂了两三尺。”
说的雪樱也笑了,双手合十在胸前,虔诚祷告说:“阿弥陀佛,求佛祖保佑今天一切顺利,让我逃出这个牢笼吧”
夜幕降临后,上夜的婆子照例四处巡视了一番,走到后花园时,只见双扉紧闭,内中一点声音也没有,她想起太太嘱咐的多留心后院动静,只得上前轻声唤了几句“老李”,不多时听见李婆子不耐烦地说道:“别喊了,都睡下了,走吧”
上夜婆子敲着更鼓走远以后,门缝里伸出两个脑袋,一个说:“走啦,咱们正好回去痛赌一赌”
另一个说:“赌怕是不能了,小柳姑娘说侄小姐睡觉怕吵,吩咐咱们轻些呢”
将近三更,小柳一身伶俐装扮,偷偷溜出了房门。婆子们住的屋里灯还亮着,只听见鼾声雷动。小柳大着胆子把窗纸捅开一个小口,但见油灯摇曳,几个婆子已是横七竖八躺着,桌上还放着未喝完的残酒。
小柳得意一笑,忙快步回房,不多时,小柳背着一个水墨绫包袱,扶着一身青衣的雪樱走了出来。
雪樱四下望了望,低声问道:“都睡了吗?”。
“小姐放心吧,都睡死了。”小柳低声笑道,“小姐穿我这身衣服好不合身,处处都小一号。”
雪樱这些天头一次踏出房门,此时只觉得空气分外清新,晚风分外舒服,不由得深吸一口气,唯恐好时光瞬间即逝。
两人顺着石子漫成的甬路飞快的向临街的角门走去,此时天空中一晚下弦月,黯淡的光芒正好将主仆二人的身影掩盖在树影之中。
走过银莲的房间时,模糊听见一声叹息,待要细听,却又是一片寂静。
临街的围墙比其他几面高出许多,顶上砌着镂空的花砖,雪樱此时突然一阵害怕,从小到大,从来没有单独出过门,从来没有见过外面的世界是怎么样的,一旦跨了出去,今后的路会是什么样子?
墙外突然响起一阵砖木摩擦的簌簌声,在寂静的夜里分外刺耳。雪樱只觉得一颗心都揪起来了,是周伙计,还是别人?
墙上突然冒出一个人来,横骑在花砖上,用苍老的自贡口音叫她:“雪小姐,是你吗?”。
微弱的月光里,雪樱看到了一张久违的脸,顿时喜上眉梢,是周伙计。
周伙计弯腰把梯子捞了过来,低声催促道:“雪小姐快上来,万待会儿巡街的就要来了。”
小柳在后面扶着雪樱的腰,雪樱战战兢兢地抓着粗糙的横杆,一步一步向上爬去。将近墙头时,雪樱回头望了一眼身后的沈家,黑沉沉的夜空里,无数屋宇似乎连在了一起,重重地向她压了过来。
雪樱一个心慌,禁不住闭紧了眼睛,再睁开眼时,脚下只是一片黑魆魆的影子。
不知道此刻他睡着了没有?
不知道墙的另一面是什么?
雪樱呆呆地站在墙头,一时想的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