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眼睛也闭着,似乎也已睡觉。可是双眉间有淡金色的光芒一闪一闪,渐渐明亮,现出六芒星的印记。他的双眸也随缓缓睁开。昨夜的虚弱已然不见,神色又恢复如常。
轻轻地将怀中的女孩移放到身旁的地上,双臂一展,现出七根绿莹的琴弦——他的琴魂。
琴音奏响,舒缓幽扬。鸟声啾啾地欢鸣,应和着他的琴声;蜂蝶闻琴而至,翩翩聚于厅外;门外那两株桃树忘了时节,缓缓地绽放在寒冬。
寒冷的冬季,为何却能感知到春季的明媚光鲜?因为这琴曲,奏响的是春的序幕;带来的是春的新生;驱散得是冬季的寒冷;抚慰得是精神上的痛苦。
因痛苦而深拧的眉头渐渐地舒缓,秋府中所有被琴声所伤的人,此际又被琴声所救。脸色回光,神思归位,酣声渐起,陷入更深的睡眠中。在梦中,有春日温身,有花朵怒放的芳香,有泉水叮咚的悦耳。一切都是如此美妙。
美妙的琴乐中,影龙和姽婳缓缓地睁开了眼睛,慢慢地站起。他,再没有暴戾阴沉的神色;她,亦没有妩媚惑人的笑。安详、平静,充溢在他们的眼眸中。仿佛是回到了生命之初,没有一丝瑕疵的单纯时期。
“回去吧,何处来回何处去。”珞宁温和的声音和琴曲一同,柔柔地传入他们心灵深入。
木然地点头,又木然地转身,他们的身影一点点地消失在门外。
“宁,你为何要纵虎归山?”梦澈的声音在身后响起。珞宁的琴音一止,莹绿的七弦瞬间隐退。
“你醒了?”珞宁回首,温莞淡笑。
梦澈道:“梦由心、精神相叠而生,我是梦灵,心气、精神之力自然要远远地高于别人,所以月儿的琴音并未能对我的精神造成太大的损伤,自然也醒得快。”
珞宁环视了眼周围,笑道:“他们都快醒了,看到眼前这模样只怕要大吃一惊。你说,我们需要用什么借口掩饰过去?”
梦澈道:“确实需要寻个借口掩饰,否则叫这些人类知道自己差点就成了狐媚的美食,恐怕会再次吓得精神错乱——宁,我问你为何要纵虎归山,不要以为岔开话题我就会忘记!”
“梦灵的精神果然不容易分散。”珞宁苦笑一声,移步走到厅外的廊柱下。一面圆形的镜子就静静地躺在柱子旁,镜面上映照出珞宁俊雅的面容。
“人性复杂,善恶兼具。为善为恶,常常在一念之间。可是灵兽却不同,他们虽天生拥有特殊的能力,可是生性却单纯,与世无争。只是后来许多灵兽被人类所俘,才日渐复杂,甚至于迷失本性。匹夫无罪,怀壁其罪。这何尝不是他们的无奈?”
珞宁弯下腰拾起了那面镜子。不过仅巴掌大小,异常光滑,清晰地照出珞宁略带伤感的面容。镜的背面乃是黄铜打造,雕刻着繁复而古老的图腾。
除此之外,并无甚特别之处,甚至于不及富贵之家夫人、小姐使用的棱花镜的做工来得精巧喜人。
可是就是这样一面不起眼的镜子就被称之为“玄天”。蕴含天地玄机,专门克制灵兽。
从古至今天,多少人为得到这面镜子斗得你死多活?又有多少灵兽,在这镜光下失去了自由,沦为人类的工具?
光亮朴素的镜上,沾染上的是灵兽与人类那看不见的血与泪。
“灵兽也好,玄天镜也罢,本无对错,皆由人起。一切的一切,归根到底,错的全是人类本身。”珞宁深深地叹息,将玄天镜收入怀中。世上少一面玄天镜就自然少一些争端,也会有许多灵兽免于被镜光所害。
梦澈道:“宁,你太过心慈手软了。你饶恕他们,他们可会放过你?昨夜一役,你的琴魂现出。琴魂师在楚灵国是禁忌,若是他们泄露出去,必会为你、为月儿招来杀身之祸。眼下,最该做得,就是趁他们灵力未完全恢复前让我追上去杀了他们。”
珞宁抬手做了个止的动作,道:“你说的我自然也早就想到。所以我方才已用琴声为他们洗去了部分的记忆。等他们神智完全复原后,不会记得昨夜发生的事。自然也不会泄露我和月儿的身份。”
“宁,心善未必就是好。”梦澈摇头叹息,却不再多说什么。因为她知道珞宁虽然生性温和,不轻易起争端,甚至吃亏也毫不在意。可是一旦他决定的事,就再难改变。
“嗯……”一声轻微的低吟传来,接着又是杯盘被移动的脆响。却是秋皓从桌上杯盘间抬起了头,一脸茫然地看着周围,当目光扫到珞宁时,似乎才终于寻到可以追根问底的人,急急地问道:“这,这怎么事?客人怎么全倒下了?戏台怎么没了?呀,晚儿,晚儿怎么睡在地上!”
很快,其他的人也都纷纷醒转,先茫然,然后又被周围的景象惊得一愣,再接着便你一句我一语地相互询问到底发生了何事。
只有上弦月还在沉睡。那一曲实在耗费了她太多的精神,以至于一整夜根本无法完全恢复。
珞宁抱起上弦月,又朝梦澈使了个眼色过去。
梦澈只能向众人解释道:“众位夜宴纵欢,饮多了酒,这不就都成了一屋的醉虾醉蟹?不过能如此放纵畅饮,倒也算是真豪杰。”
这解释虽有些牵强,但屋中依然酒气弥散,众人又都觉得头上昏昏微痛,不是酒醉又是什么?
“那对面的戏台怎么毁坏了?”
这终归是不可回避之事,总不能说戏台也醉了,所以塌了下去在睡觉吧?
却听梦澈道:“昨夜天降巨雷,正好击中了戏台。”
珞宁已经在摇头而叹,显然觉得她的解释非但牵强,而且不合常理。但情急之下她的话冲口就出,根本未多作思考。
果然,很快便有人问:“冬季也会打雷么?”
“这……”梦澈这时才知道,原来自圆其说竟是这般难,只能频频将眼光投向珞宁。
珞宁道:“冬雷虽少,但也非不可能之事。上个月不是还冬雷滚滚么?诸位难道都不记得了?”
他所说的冬雷就是指上个月滚雷兽与梦澈正面交手的那一次。频频放出的雷电闪,声音巨大,传到城里百姓的耳中全都认为是冬雷。
已有先例,自然也容易赢得附合之音:“不错不错,上个月那雷可是搅得我一宿没睡安生。”
“屡屡冬雷,实在是奇了!”
“哎,天下之大,无奇不有。可不就正好被我们赶上了么?!”
梦澈暗松口气,正以为圆了过去时,却又听一人道:“上回之雷我也听到,可是为何这次却丝毫未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