台上的女子垂头敛目,静静站立,仿佛是货物,等人给价。换了名字,换了身份,至此之后,前程种种具成过眼烟云。这是她的悲哀,也是挣月兑不掉的命运。抬起头,入目所见,是对面观演台上,各种身份的男人们充满着的目光。
她生性胆怯,此时此刻本该惧怕的。可是惧意却被旁的情绪所取代,她面对的是男人们,可是她却分明看到一张明媚的笑脸缓缓浮现,那脸如此丑,却有双最美的眼眸。
终然还是走到了这一步。月儿,或许死亡真的是解月兑吧,至少你不用面对这肮脏的一切。从今之后我不再是绿汐,世上也再没绿汐。绿汐已随着你一同死去了。
“一百两!”有人开始报价,可是很快又被更高的出价压了下去。
“二百两、三百两、五百两……”
叫价越来越高,已经远远超过之前几位姑娘的命名价。对于青楼女子而言,这本该是万分荣幸,可是绿汐却感觉不到丝毫的喜悦。是因为她的快乐早已消失,还是因为快乐从来不曾来过?
“渍渍,千金买一夜。楚城中的富人还真多呢。”观演台上,九公子摇头戏笑。
小七以肘捅了捅他,道:“如此佳人你当真不动心?不出个价吗?”。
九公子摇了摇手,道:“美则美矣,可是也仅此而已,无甚特别。”
小七道:“如此佳人,在你眼里也只是此而已?呵呵,我看你是酒喝多了,头昏眼花,瞧不真切。你即不争,那小弟可就不客气了,来日你酒气过了莫要后悔。”
他只抬了抬手,伸了个数字,身后便有小厮喊道:“一万两!”
一语即出,四下哗然。
连九公子也不禁侧目瞧他:“好阔气,不愧是楚灵第一首富的公子。一万两买一夜,等到明日必会成为整个楚城的佳话。”
小七道:“若不出个高价镇镇他们,怎么能赢得美人归?你瞧瞧,你瞧瞧!那女子羞怯垂头的模样,实在是太动人了。这个价,值!”
九公子呵呵地笑着,眼睛半睁半闭地倒在美人胸前,未几已闻听到酣声微作,看模样似已入得梦乡。
小七也无暇顾他。早有人送来纸笔,小七龙飞凤舞地书下几个大字差人送了下去。
台上,崇华夫人接过纸一瞧,盈盈一笑,念道:“凝羊脂以为肤兮,集云霓以为衣;摄菡萏以为神兮,汲秋水以为睛。唯佳人深蹙之眉另人心疼,愿倾尽家资博之一笑,特名为菡笑——崇华代菡笑谢沈七公子赐名。”
菡笑没有笑,脸上淡然无波,看不出喜悲。福身一拜算是答谢,然后又在丫头的扶持下走下台去。献演只是开始,她还需要下去精心打扮,等待着那位付了万两白银的公子的垂幸。命运才将将拉序幕,将来是福是祸,她已无暇去想。
她一下台,周围的灯光骤然熄灭。不止是台上的灯,连各个观演席上的台也已熄灭。议论之声纷纷响声,更有喝醉的客人撒泼般地嚷道:“这黑不隆咚得,想做什么?!难道颂音阁穷到连火烛钱都要省吗?”。
那已经睡着了的九公子也被这喧闹的声音吵醒,迷迷糊糊地道:“何人如何放肆,竟敢扰本公子清梦?”
小七苦笑道:“你这醉鬼总算是醒了。”
九公子瞅了两眼,道:“小七你还在吗?美人们你们还真吗?本公子怎么突然看不见你们了?”
“在在在!是灯突然熄了,公子您瞧我们姐妹就是你身边。”
九公子又道:“熄灯了?表演结束了?”
小七道:“听闻今晚献演的总共有十五位姑娘,到现在只出来了十四位,还缺一位。”
话音才落,忽然又觉得不对。
九公子道:“吵吵声怎么没有了?”
醉眼不经意的一瞟,这一瞟却再挪不开目。戏台不知何时已沉到水中,碧波荡漾的水面上悠悠地漂浮着十几盏荷灯,在黑暗的湖面上撑开一片朦胧的光。吸引人的绝不是这几盏荷灯,而被灯光所笼的那个女子。
她就站在湖水上,背对着众人,看不真切她的脸。只能透过明灭不定的灯光,看到她一袭水绿的霓裳,不知是何质地,软柔轻薄,湖中的风一吹翩翩飞起。不知何处来的烟雾将她整个人笼住,更添了一份飘渺的仙气。使得她看起来就好像碧波仙子,出水临世。
“那,那是人吗?若是人,又是怎么能站到水上的呢?”观演台上有人不觉问出声来。
水中当然站不了人,但若是事先在水下搭好戏台又如何呢?崇华夫人脸上的笑意愈发的深,最后的压轴大戏终于出来了。
乐声响起,曲是琴瑟合奏。湖面上的女子按着旋律,缓缓地舒展开双臂,摆出舞的姿势。
她的肩上笼着的披绫是半透明的,映着朦胧的光能依稀看到那柔若无骨的玉臂。曲音突然拨高,水上女子仿佛也受到了乐曲的感召,双臂忽然一甩,长长的水袖在虚空中画出流动的弧线。
“美!美!此女只能是天上仙,俗家哪得如此风骨?”九公子的醉意骤然消失,竟已站起身来扶栏探看。不仅是他,在场所有的人几乎都已忍不住和他有一样的想法。连九公子身边的两个女子都凝神瞧着。
“转过来,转过来……”小七喃喃地自语。只有一个背影,叫人如何甘心?
水面上的女子似乎已能听到他们的期盼,未着丝袜的纤足在水面上划出一道涟漪,倏地转过了身来。
台上的观众皆屏息凝神,只等一窥真容。可是他们看到的是一袭轻薄的长纱,遮住了玉颜。只露出那光洁的额头,以及双眸。
无人能形容那双乌眸有多么的美丽。如秋水?秋水亦无她那份清澈!似寒星?星光亦无她的明睬!可是这种美丽却又如此遥远,隔着水,只能远远观望。
她却似感知不到自己的美,也感觉不到观众爱慕的眼神。
只有舞,不停地舞。
曲已到高处,她的舞也越来越激烈。整个人已飞快旋转起来。
长发、水袖、裙袂都化作缥缈的影,倒影在水中,与光、与影交叠。水声在她玉足的踩踏下唱着轻灵的歌儿,溅起的水珠颗颗如玉,沾湿了她的衣。她也浑不在意,旋转的身姿轻灵如飞燕,似乎下一瞬便要飞离这俗世。
是啊,俗世哪容得下她这般的人儿?
荷灯恰在这时熄灭,似乎是早已算计好的。而她的人影瞬时消失在人们的视线中。人们看到的只是那飞旋的身姿,不停地旋舞,旋舞,最后旋入了黑暗中,消失不见……
没有声音,没有任何声音。
周围只有一片寂静,所有观众的神思都已被那个美丽的身影带走。早已忘了自己身处何地。
唯一清醒的只有倚在沿树杆边的崇华夫人,黑暗中,看不清她脸上的神色,只能听到淡淡的笑声传来——她的笑。她是该笑,一手策划了如此精彩的一幕,怎能不笑?
世间的男子哪个不爱美人?可是美人再如何美,看得久了、多了,总会麻木。近观,已无任何新奇之感,那么远望呢?隔着水,隔着那层面纱,只叫他们窥见她窈窕曼丽的身姿、美丽无双的眼眸,却又在最最精彩的时候熄灭灯光,叫她消失在所有人的面前。
来匆匆,去匆匆。留下的,只能是无尽的好奇、想象。
“点灯吧。”她淡淡地吩咐了一声。
不多时,楼上、台上又恢愎了一片灯火通明。表演台也缓缓地从水面中升起,一切又恢复了方才的景象,独不见那抹仙姿绝色。
灯光重亮时,观众的神思才收回。掌声、赞叹声不绝于耳。更有人探着头,凝目于戏台上。可是他们并未看到如期站在台上等待被命名的女子,只看到崇华夫人巧笑嫣然地走上来,笑道:“方才那一舞不知诸位可还满意?按规矩此时姑娘该站在台前等待命名,可是那位姑娘实在太过害羞,不敢在众贵人跟前现眼。但若是今晚谁能为她取一佳命,那么今夜佳人就专属于谁。现在请出价——”
“一千两!”不知是谁率先喊出了一个价格。起价便已如此高,崇华夫人脸上的笑意愈发得浓。
如此高价却并未吓退旁人,出价者源源不断。不多时已有人喊出了万两的高价。
一夜之间,两位姑娘同时飙出如此高的价格,这在颂音阁的历史上还是头一回。就在众人以为万两已成为定价之时,又一个声音响起:“一万两!”
崇华夫人笑道:“方才已经出过一万两了,再出该高过此价才行。否则命名权就归第一个出价的刘大人。”
那声音爽朗地笑了笑,然后一字一顿地道:“我出得是一万两黄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