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蕊小榭。
上弦月半眯着眼睛,身体陷进柔软的美人塌上,显得十分悠哉。面前的小案上摆着各色精致的瓜果点心。精致的玻璃墙现出一湖之隔望云楼的灯火璀璨。现在那里必是热闹万分。而她这里却是清清静静,哪里像是妓子的房间,分明就是千金小姐的深闺。
“不知道今夜会有多少人在想念我?”上弦月睁开眼,嘻嘻地道着。伸手抓了个把瓜子悠闲地磕着。
“醉舞这个身份,你似乎很适应。”梦渊不知何时也已出现在屋中。说才说完,他却有些后悔。自己本是个寡言少语的人,可是自从跟这丫头接触之后,竟渐渐地受她影响,许多本不该多问的话总在不知觉中说出。
上弦月当然未察觉到这些端倪,只笑道:“他们越想我,我的名气就会被推得越高。今晚崇华夫人又玩了个巧技更将他们的胃口高高吊起,等到过些天,我‘大病初愈‘,身价定然还会被推到更高处。到时,若能攀到个有权势的人,或许晚儿和晨儿就能得救了。”
梦渊道:“我只怕你习惯了这里的繁华富贵,会舍不得离开。”
“舍不得?”上弦月闻言却是咯咯地笑了起来。虽未直接说,可是这笑声分明已代她回答。再好、再繁华的地方,少了那个人,她也不稀罕。又岂会舍不得?
抬眸眼,忽又见梦渊双眉微敛,似有所感。
上弦月问道:“怎么了?”
“九公子来了,要见你,被守卫挡在内园门外。他不肯,似乎正在闹。”梦灵是精神属性的灵兽,所以精神力极强,十几丈外的动静都能听到。
上弦月嘻笑的神情瞬间敛去。
虽已是春季,但夜风拂过湖面灌进脖颈间仍透着丝丝的凉意。九公子打着酒嗝,在下人的掺扶下摇摇晃晃地走着,口中还哼着似有似无的曲调。
未走多久,便看到前头湖畔一方小亭中亮着柔和的灯光。而灯光笼下,那绿衣长裙的女子面朝水面静静而立。任夜风吹乱了她的乌发、裙袂。
“美人儿已在等本公子了,你下去,在路口守着,没有本公子的允许任何人不得破坏本公子的约会。”九公子挥手推开了身边下人。踉踉跄跄地朝亭子走去,可是刚入亭却又足下一滞,只愣愣地看着她的背影出神。
亭中的人似乎已感知到他的到来,转过身福身一礼:“奴家见过王爷,王爷千岁千岁千千岁。”
带笑的声音,是欢场女子惯有的献媚。
也是这笑,叫九公子神思一收,摇摇晃晃地坐到亭中的桌前,呵呵地笑道:“王爷?哈哈,不错,本王是王爷。一人之下,万万人之上。你服侍好本王,本王绝不会亏待你。呃……”
说话间,又连打几个酒嗝。
上弦月秀眉微敛,倒了杯茶递上去。
九公子接过了茶却未饮,直直地凝视着她,虽隔着面纱,却仿佛叫她觉得自己的脸都在外,不经意间竟伸手模了模面纱。
“醉舞,能揭下面纱叫本王看一看你的脸吗?”。他的脸上被酒气熏成酡红一片,唇边挂着放浪不羁的笑。可是上弦月却似乎从他那一双明澈双眸中看到几分的深邃、睿智。然而不待她看清,一切又已消失不见,恢复成方才的醉意朦胧。
这醉是真,还是假?
只一瞬间的失神,他的手已触到她的面纱。上弦月急忙退后几步,又恢复了笑靥如花:“王爷,昨夜您不是已经看过了吗?”。
九公子道:“昨夜本公子喝多了,看了什么、做了什么都记太清了。所以今晚本公子特意少饮了两杯为得就是留一丝清醒来见你。”
上弦月心中冷笑不止,整日纵情于欢场,玩过的女子数不胜数,当然也不会记得太多。
眼前似乎又浮现出当年那个小男孩子一脸孤傲的模样,可是那个男孩终然只能留在回忆深处。
他不是他!怎么能是他!她也绝不愿眼前这个浑浑噩噩的九王爷来玷污过去的楚星昕。
上弦月极力地使自己不再多想,用笑容掩饰下了内心的一切,问道:“就真得那么想看看奴家这张脸吗?”。
“一睹倾城貌,虽死亦无憾。”他也在笑,迷离的笑,朦胧的醉眼。
“难道在男人的眼里,外貌就这样重要吗?”。
他微一愣,醉意消散,坐直了身子,语气也变得条理分明:“那倒也不是,以色侍人者,色驰而宠衰。美貌的女子固然叫人一见倾心,但若无内在,久了也会相望两相厌。唯有以心相交,方才绵延长久。就如同细涓,水流虽少且缓,却可细水长流。”
“这番话倒是精彩绝伦。”她拍手而笑,分明是赞美之言,但笑容中却有深深的讥诮。
“怎么?有何不对吗?”。
“话虽不错,可是说出此话的人未免口是心非。”
“哦?何出此言?”
“一边说着冠冕堂皇的话,一边却在风月场中眠花宿柳。难道不是口是心非吗?难道不觉得可笑吗?”。
“我虽不以貌取人,但爱美之心却人皆有的。食色性也,这本也无可厚非。况且,若无我们这些一掷千金博美人一笑的浪荡子,又何来颂音阁今日之红火?何来颂音阁姑娘的锦衣玉食?”他说得认真,眼神也是越来越深邃、睿智。
“你只看到锦衣玉食、繁花似锦,可曾看到光鲜的背后是血泪相和流?”她又问,目光却直直地盯着他的眼睛看,不放过当中一丝一毫的情绪。
他闻言微愣,迎着她的目。她在看他,他又何偿不在看她?所不同的是这两个人,一个目光如钜,一个溢满笑意,却都同样的别具深意。
片刻后,他终是先忍不住先问道:“你到底是谁?”
上弦月旋即一笑,回避了他探究的目光,“奴家是颂音阁的醉舞,王爷忘了,这名还是王爷亲赐的呢。”
九公子摇头:“不,你不是。颂音阁的妓女又岂会说出方才那番话?”
上弦月扬眉道:“那么王爷呢?此刻是真醉还是假醉?”
九公子朗声而笑:“醉舞狂歌,岂能不醉?”
上弦月笑得更欢,可是那清亮的眸子中已无方才的讥讽,只有一惯的清澈。
这明澈的眸子就一瞬不眨地凝视着他,一字一顿地道:“奴家觉得王爷并未醉,醉了的人又岂会有如此睿智的眼神?”
九公子凝视着她,虽然隔着面纱,虽然隔着七年的时光,可是他分明看到当年那个有着纯真笑容,率真性格的小女孩子。终是再难克制,他喃喃道:“小猴子……”
熟悉的呼唤,仿佛将漫长的七年时光尽皆化成云烟,夜风只那么轻轻一吹,便消失无踪。而他脸上的放浪神态也随之不见。
眼前分明是成年男子的面容,可是此时的上弦月却似已看到了当年满是稚气的小脸。
上弦月摘下了面纱,笑道:“我还以为你认不出我了呢。”
绿纱落下,露出的是张丑陋不堪的面容,可是九公子却是顿时大喜,呵呵地笑道:“怎么会认不出呢?除了你,谁还会像个小野狼似的动不动就咬人?可是你又怎会到了颂音阁,珞先生难道允许你呆在这种地方吗?瞧你这模样必定是一早就已认出了我,为何却不与我相认?”
“珞宁并不知道我在此,你也不许跟他说。”上弦月顿了顿又道:“我开始我并不想认你,因为在我看来你已经不是当初的楚星昕了,又何必再相认?”
九公子道:“那现在呢?因为我认出了你,所以你无法再伪装下去了吗?”。
上弦月摇了摇头:“因为现在才发现,风流也只是你的伪装。真正的纨绔子弟,不会说出‘唯有以心相交,方才绵延长久’这样的话。也不会有你这样深邃的眼眸。珞宁以前就跟我说过,人的眼睛是骗不了人的。只要用心去观察总能从对方的眼眸中窥出些端倪。”
九公子闻言失声而笑,笑容却有诸多的无奈,“这么多年来,唯一能看透我的竟依然只有你。”
他的笑声很轻,却让上弦月忍不住心酸:“大猩猩,你到底为何会成为现在的九公子?这些年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大猩猩,”这称呼并不好听,可是却有熟悉的温暖。
七年了,他曾经多么怀念在弓月城的时光,又有多少梦到童年时的玩伴。没有算计、没有伪装、没有时刻的提防。可是一次次的午夜梦醒,空阔的大屋子里只有他一个人。高床暖枕,却寻不到丝毫的温暖。
后来,他不敢再去想以前,害怕想念时那撕心的痛。于是他选择刻意的忘记。没有温暖,就在女人的身上去寻找;现实太过残酷,他就用酒去逃避现实。
醉舞狂歌不愿醒,这些年来,他过的就是这样的生活。
可是为何?究竟是如何一步步走到现在的地步?如何一步步地从当年那个聪慧、早熟的孩子成为现在这个以吃、喝、嫖、赌而闻名都城的九公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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