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亦真一笑,道:“若只是如此倒也平平无奇了。精彩的是后头。那八个开始被她作为踏脚桩的东西,掀开外头的裹纱却是八面镜子。若说一个人独舞,未免单调,那要是再加上八个,那便足以叫人震撼。再加上那镜子又是特殊制造,随着她的舞而旋转,折射着日光,营造出如梦如幻的感觉。”
说这些的时候柳亦真双眸放光,似乎又在回想下午那精彩的一舞。其实那个时候,他深深地受其震憾,只因碍于身份,所以只能强作淡定。而此时当着两位好友的面,他也无需再隐藏什么。
张晋云手掳髭须,满面神往之色。转目间,又见珞宁一脸凝重不知在思忖什么。遂道:“珞乐师,是否也跟我一样,想一窥真容?且莫急,等过些时日那醉舞还有场御前献演,到时你同我们一道前去宫里。便可一窥佳人。”
珞宁微微一笑,道:“我也是被柳乐师的描述所吸引这才走了神。”
他没有说清的是,方才听柳亦真那么一说,忽然就想起了上弦月。因金针锁脑,上弦月不能尽情抚琴,却又无法抛却对乐律的喜爱,所以便喜欢上了舞。更喜欢在他抚琴的时候,以舞相伴。
她跳舞不像一般的女子那么循规蹈矩,总爱弄些花头出来。比如有一次,她一时兴起,在地上支起了梅花桩,然后人就站在那桩上踮着脚尖作舞。她说,站在上头,好似站在半空中,像鸟在飞舞一样自在。
起初,她足下不稳屡屡摔下,虽然底下是沙地倒也无大碍,只是珞宁看着心疼,劝她下来。谁知她倔脾气上来,非说:“人岂能被区区几个木桩难倒?”
而几天后,她却已能在桩上如履平地。
“我倒是想会一会这位醉舞姑娘,看一看柳乐师是否言过其实。”珞宁含笑着道,心中却忖着,若是月儿,跳出的舞必定比那一舞倾城的醉舞还要美——在他的心里,他的月儿就是最好的,旁人即使再好,也比不上。
柳亦真道:“想看她的舞,过几日宫中便可看到。不过她的颜容只怕难以瞧见了。”
张晋云道:“听说那位醉舞总以面纱遮脸,旁人无法得见其真容。难道她在选拔中也不以真面目示人吗?”。
柳亦真点头:“初选、复选连同今日的决选都是一纱覆面,即使是我也看不见她的本来面目。但想来,应是绝代佳人。否则又岂能配得起那双眼睛?”
“眼睛?”珞宁的心头忽然“咯噔”一颤。
柳亦真道:“不错,此女眼睛极美。明澈而不妖冶。也不怕二位笑话,连我都想一窥她纱下真容——珞乐师,你为何频频走神?”
“我只是在想,为何她要蒙面。”珞宁含糊其词地回答。思绪却早已混乱。美丽的眼睛、特别的舞,这一切似乎都与他的月儿相吻合。可那会是月儿吗?
张晋云道:“为何蒙面?这还不容易猜吗?但凡青楼女子,哪个不为吸引客人而费尽心思?可是再美的女子,总有看厌的一天,是以ji子当红的时间都不久。想那醉舞,也只是为了哗众取宠,这才想出那么一出——时时在那些风流子面前现身,却只露出半脸来。这就好比一个饿到极致的人忽然闻到肉香,循香而至,却发现那碗肉被搁置于高阁,可望而不可及。只能叫饥饿更盛。”
柳亦真道:“不错。她之所以能在短时间内成为楚城名ji,想来就是与此有关。听闻,买她一夜的价格足以在楚城最好的地段买下三间店铺。连碧海皇子也是她的裙下臣,可见其魅力不凡。”
“果然魅力不凡”珞宁低叹一声,脸上的笑容又恢复如初。
虽说方才那一瞬间叫他想到了上弦月。可是转念间又觉得绝无可能。他只以为上弦月此刻必定在别的什么地方游戏山水,又有梦渊相护,岂会沦落到青楼?更何况那可是官ji,岂是随便哪个普通女子就能进入的。而以上弦月的心性即使真是误入歧途,也不会乖乖就范。怎么可能会有那一夜千金的风流事。所以那个醉舞与他的月儿绝无任何关联。
珞宁本是极聪明的人,但正所谓关心则乱,往往也容易忽略重要的细节部分。
厅内三人正谈论间,忽见一个军士装扮的人匆匆跑来,向着张晋云曲膝一跪,禀道:“启禀国公,命案又起”
张晋云脸上的笑意瞬间敛去,沉声问道:“此次死得是谁?”
那军士回道:“是右丞相许成,许大人。半个时辰前被家中下人发现死在卧室中。”
柳亦真的脸色亦是大变:“谁?许丞相?”
珞宁虽不知发生何时,但看张晋云神色大变,又听方才的话,虽知事情严重。但他自知身份低微,只是静立一旁,不做多问。
“事关重大,我先行一步”张晋云道罢匆匆离去。
柳亦真似乎还未从方才的震惊中回过神来,拳头重重地砸在桌上,震得桌上的茶具“砰砰”直响,愤愤地道:“可恶可恶连堂堂的许相都敢动,简直就是胆大包天”
珞宁这才问道:“柳乐师,到底发生了何事?你口中的许相可是当今右丞相许成?”
“除他之外,我楚灵国何来第二个许相?这本是机密之事,不宜张扬,但珞乐师你也不是外人,我就不妨直言相告。其实近段时间楚城中接连发生命案,且死的人都是朝中元老级要员。就像许相,两朝元老,为官三十余载,在朝中有着举足轻重的地位。即便是当今陛下,也是对他极为尊重。没想到,连他都……”
说话间柳亦真叹息连连。
珞宁道:“一般官宅都是守备森严,相府的戒备自然更严。一般的小贼根本无法靠近,更遑论刺杀。此事非同小可。”
柳亦真道:“接连多位朝庭大元死于非命,陛下对此十分震怒。晋云兄身为楚城禁卫总领,查案的事情自然就落到了他的身上。只是此案太过蹊跷,七年前也出过几起相同的案子,那时都未察出,如今想要揪出真凶也十分棘手。”
虽然珞宁现在是住在张晋云的府邸,但他到底是朝廷外的人,对于一些朝中发生的要事、城中的要案,张晋云自然也不便多说。而柳亦真就不同了,他虽是乐师,但经常出入宫闱,消息自然要灵通许多。
珞宁本来对于此类事情并不会太过关心,但见柳亦真此言倒是勾起了他的好奇,问道:“七年前也出过同样的案子?听你口气似乎是认定此案为同一人?”
柳亦真道:“死者身上没有任何伤口,只有脸上留有一抹奇怪的笑。而医官也无法验出致命伤。”
珞宁怪道:“奇怪的笑?”
柳亦真道:“对,奇怪的笑就好像是最为兴奋之时,生命突然结果,而笑容还来不及散就僵硬在脸上。”
珞宁眉头微拧,手抚下巴,似在思索什么。忽地又出声道:“柳乐师,能否带我到命案现场看一看?”
柳亦真是有品级的乐师,无论到哪里,别人总会给些面子。更何况又是由张晋云督办的命案,他若要去,应该不难。
柳亦真倒也是个爽快人,未作多想便答应了。
相府门前原是车水马龙,拜客不断。但此时,因出了命案,整个相府皆被官兵层层包围,外人进不来,只能站在远处观望,猜测着当中发生的事情。但无论如何,那些外人怎么也想不到,堂堂的右丞相会突然死在家里。
并且是以一个十分不雅的姿色死去。
他的卧室里本是一般的人无法靠近的,可是现在站在里头的却都是外人:门里门外的守卫将这里封得严严实实,下人们都被聚在院子里,挨个问话;张晋云愁眉深锁,已在房中来回踱了十几遍,却找不到任何有用的珠丝马迹;四、五个医官围着许成的尸体,几番查验仍就找不到任何致命伤。
而整个事件的主角——许成他此时就躺在床上,浑身赤luo,平瘫在高床软枕上如同秋后的桐叶落在泥地上,那样轻贱、卑微。哪里有半分朝堂上执掌风云的威风?可是奇怪的是,他的唇角却高高地扬起,不但看不到任何痛苦的神色,反而像是经历了什么愉悦的事一般。
“怎么样,查到死因了么?”张晋云的耐心终于消耗完毕,道:“你们一个个都是万里挑一的医官,别告诉我连个死因都查不到”
“启禀国公,并非属下等不尽心,实在是这……这太奇怪了。许丞相身上找不到任何伤口,也无中毒的迹像,连头上,属下都拨开层层发丝检查过,也是无迹可寻。这人怎么就会死了呢?”那医官自己也是百思不得其解。若说有什么不知道的隐疾突然暴毙,叫人无从着手去查。可是前几起案子呢?死者也是如此,这就显得十分怪异了。
“没有不尽心,那就是能力不够了?”张晋云虽也知医官们都已尽力,但碰到这种荆手的事,心绪烦躁,火气也难克制。
那几个医官们虽是满月复委屈,但也只能唯唯诺诺,辩解不得。
张晋云气恼下又训斥了几句后,转目间见门外有人来禀,说柳乐师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