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月初五,是楚皇大宴百官的日子,也是御用乐师最后的决选日。
上弦月就是在这样的日子里,看着车窗外的景迅速的离近,又迅速地消失。光与影在她身上爬上又爬下,消失又浮现。
直到半盏茶后,马车才缓缓地停下。探窗出头,便看到恢弘的皇宫城池出现在眼前。
马车只停了一会儿,接受完禁卫军的检查后方才被允许入宫。只不过由于这些准乐师身份太过低微,只能从西边的小宫门入内。当然这对于很多人来说已是莫大的荣耀——世间又有几人能有机会入宫一游的?
一同入宫的共有九人。兴奋有之,但更多的人却是紧张。今日同入一宫门,再出来时,必定是天差地别。
“绿汐,别紧张。”感觉到身边人的紧张,上弦月握住她的手安慰着。可是事实上,她的心也在剧烈地跳动着。虽说她胆子向来大,可是车窗外随处可见的卫兵、肃穆的城池、庄严的气氛,皆在无形中给人一种说不出的压迫感。
正在观望着,忽觉得眼前一晃,似有一道白光刺目。上弦月定睛一瞧,这才看见远处高耸着几座高高的塔楼。塔顶是玄天镜,虽在暗夜中依然闪着夺目的光。
上弦月早已听说,楚城皇宫有八座镜塔,分立在宫中的八个方面,组成玄天镜阵。无论是灵力多么高强是的灵兽,若敢越雷池一步,必将万劫不复。这也是为什么,当初上弦月请梦渊入宫来救秋晚儿、秋晨儿时,梦渊会拒绝的原因。
上弦月正看得入神之际,马车又是一停,不等她问便已听有人嚷道:“张国公尊驾在前,你等且缓缓再过”
听到“张国公”三字,上弦月心中暮地一跳。那就张贵妃的亲兄,最得宠的朝臣。只因那张国公不是青楼风流客,所以上弦月想接近也无法。只是听到他将从此间过,急急探出头去,想瞧一瞧那位朝堂上威风八面的国公到底是何许人也。
可是张国公又岂是那么好见的?所以她探出头,看到的只是前头路上星星点点的灯火下,轿影憧憧,分辩不清哪个是张国公。
须臾,前方的灯光、人影渐次远去。皇宫小径上又恢复了平静与肃穆。
“各位乐师都请下车吧,前方就是内宫,不允许乘车。”引领他们入宫的太监扯着尖细的嗓子喊道。
上弦月一行人便依言下车步行。虽是身在皇宫大内,但前头有人引着,容不得分神,所以一路之上只看到夜色笼下宫宇重重,却难见细致景色。
宫宴,照例皇帝是先要对百官进行一番嘉勉的讲话,而后再开晏。晏过一半后方才是参选乐师的表演。而这段时间就是那些乐师们准备的时刻。
乐声响起时,第一个应选的乐师已走上台开始他的演奏。绿汐已是紧张得不能自己,上弦月虽也紧张,但相较之下明显要沉稳一些。
此时的上弦月已换上了双色霓裳,那是崇华夫人特意命人为她而做的。整个衣服以金丝、银线织就,灯光之下光彩夺目,格外耀目。款式采用的是广袖、束腰。裙摆看似层层叠叠,但因轻逸、灵动,一阵风起便可翩翩飘起。穿在身上当真是美若仙子。而她脸上戴的面纱则是银色半透明的面纱,上头点缀着颗颗珍珠。从她的脸睑至下遮住了整个脸,只有鼻尖依稀有挻翘的轮廓。
可是这样的装扮下,她的人却依然好动、活泼。坐下不过片刻,便已耐不住性子,对绿汐道:“走,我们到外头瞧瞧去。”
绿汐筹措道:“表演都快要开始了,我们还是在这里好好准备准备。”
上弦月道:“衣装都已换好,平时里该练习的也早已熟捻于心,还有什么好准备的?坐这里大眼瞪小眼的,只会叫人更紧张。倒不如咱们去外头瞧瞧,预先看看表演的场地对稍后的表演也更有利。”
绿汐道:“你是最后一个上场,而我接紧着下一位就得登场,时间紧,哪容得再去瞧什么?”
上弦月道:“好吧,你不去我也不去。等你上台表演时,我再去瞧。”
绿汐演奏的依然还是琴。
虽然习琴的人极多,可是真正弹得好的琴师却十分稀罕。也正是因为如此,所以琴乐师才如此受追捧。而琴不比铮,琴弦粗,抚琴时较费体力。所以自古以来,优秀的琴乐师多为男子。就比如楚灵国的御用琴乐师,编内、编外的琴乐师统共三十位。女琴师却只有夜萱一位。而此次参选的琴师中,也只有绿汐一位是女子。
也是因为如此,绿汐一登台,便引得众人注目。
此时的绿汐身着一袭粉色广袖高腰长裙,发如墨染,长长地垂在腰下。发式简单,只用一只碧玉簪斜斜地挽起蓬松的发髻,反增添了一份出尘月兑俗的气质。她抱着古琴,款款走上台。低头垂目,似乎因紧张而不敢抬头去看台下一眼。
当琴安放好,玉手抚上琴弦时,她的心似乎才安定下来。双目微闭,美妙的琴音就自她的指尖流出,在夜色中旖旎流转。
上弦月此时就自舞台后悄悄地探出半张脸,本想要看看楚王,但只因角度的问题,她只能看到台上绿汐的侧面,以及坐在不远处的几个官员的身影。
绿汐一曲奏罢,周围却无掌声。上弦月正感奇怪,却听太监尖细的嗓音传来:“赏——”
原来皇家之宴不比寻常,身为看客的官员在国君面前不能随意鼓掌。哪怕是心悦神思,也还得装作一本正经,不能在帝王面前失仪。而皇帝也当然不能随意地在百官面前失态,只有觉得哪位表演者确实出色时,会给予一些赏赐。
能得到赏赐,这无疑是帝王的一种肯定。御用琴师的头衔,极大可能就落到她的头上了。
舞台上一个乐师演奏完,紧接着便是第二个乐师登台。欢乐经久弥散。
而舞台下,皇帝携张贵妃坐在正对着舞台的汉阶玉亭中。而亭外则是按品级分列而坐的朝中百官。张晋云身为一品大员,地位高,坐的也离皇帝最近,就在亭外左侧的一席上。
楚星昕身为九皇爷,自然也在其中。就坐在紧挨着张晋云的一桌上,虽是莽袍玉带,但他此时正歪靠在椅中,一杯紧一杯地饮着,分明是贪杯之人,哪有半分王爷气态。只是在转眸间,看到对面一席上坐在海旭身侧的海岚公主时,露出一抹淡淡地笑,举杯向海岚遥敬一杯。
海岚却未举杯相和,反是冲着他微微摇了摇头,美目流盼间满是担忧之色。
楚星昕知道她是怕自己喝多了,会伤着身体。无声一笑,搁下杯子不再多饮。海岚见状,回以一笑。却又担心别人看见个中端倪,忙忙垂下头去。
楚星昕脸上的笑意更浓,却又迎上海旭意味深长的目光。两人虽是相交不久,但却已形成了某种默契,无需言语便已能明白个中深意。
然而,就在这时楚星昕忽感一道冷厉的目光射来,登时觉得背脊一凉。待寻时,却又一闪而逝。只是依稀觉得那道目光的来源处是汉阶玉亭中。
楚星昕自嘲一笑,又端起酒杯,一口饮尽。酒水入喉,带一股子辛辣直入胃中。只是他早已习惯了这味道,所以也只如饮淡水一般,品不出滋味。而他过往的人生,是否也是如此,经历了太多的黑暗,所以已经麻木?
心中凄然,脸上那轻浮的神色又再度浮现。醉眼朦胧间,扫过下首的座席,忽又被一个人影吸引了目光。
那人,一袭素色衣袍,温和带笑。就坐在最偏的一席上。虽然他的穿着过于朴素,于这奢华之地有些不符。但他举手投足中却有难掩藏的气度,眉宇中从容不迫的神色,远不是一般的官员可比的。
——珞先生
楚星昕怎么也没料到在这里竟然会见到珞宁。虽已隔多年,岁月似乎根本未在他身上留下任何刻痕。淡然、温和、俊逸,一如多年前。
珞宁虽是跟着张晋云而来,可是以他的身份本没有资格坐在上席的位置,只能坐在最末首的偏席上。
似乎是感知到什么,珞宁侧首回眸,冲他点了点头微笑示意。
相隔多年,难道他早已认出了自己?楚星昕心中虽是这般想着,但却已移过目,甚至连回礼示意的点头姿态都不做一下。显得很傲慢。
“那九王爷真是目中无人,只是个不得宠的皇族罢了,有何好傲的?珞宁乐师你不需要对他假以颜色。”身侧有人注意到这幕,只以为楚星昕是端着王爷的架子,所以目中无人。
珞宁笑了笑,却并未多言。其实他自到楚城后便已知道楚星昕的事,虽然暗暗庆幸楚星昕并未因二皇子的牵连而丧命。但当年的他不过只是个十岁出头的孩子,又如何能在这危机重重的都城活到今日的?
世井传言,九王爷贪杯,是扶不起的阿斗。今日,在这里看到他。若不是之前已有人向他指出过那个坐在上席,坐姿不端、满脸酒气的人是就是臭名召著的九王爷,珞宁几乎不敢相信他就是当年那个成熟、冷静远超于同龄孩子的楚星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