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弦月道:“他每日都在颂音阁,在你住过的屋子里喝得酩酊大醉。醉了,就喊你的名字;醒了,就沉着个脸抱着酒壶不停地喝。你说,他是好还是不好?”
“他这又是何苦呢?”绿汐神色黯然,目露悲切,似乎泫然欲涕。
那模样,叫人忍不住心生怜惜。可是上弦月非但没有丝毫的怜惜之色,语气却是咄咄逼人:“何苦?你说是何苦?沈时喜欢你的事,整个颂音阁都人尽皆知。别告诉我你这个当事人不知道当初我认为你也是喜欢他的,甚至筹划着要如何想办法助你摆月兑罪籍好配得上沈时。可是料想不到的是,你竟一转身飞上枝头变凤凰。”
绿汐的眼中已是莹莹闪泪,道:“月儿,我以为别人不懂我,你应该能懂的。我,我也是身不由己呀。”
看到她的泪,上弦月的心悠地一颤。心已软,可是语气始终硬,她道:“身不由己?这明明就是你一步步设计而成的,又何来身不由己之说?”
绿汐的眼泪瞬间涌出,深感委屈,“月儿,你为何,为何要这样说?难道你以为我是贪恋这里的荣华富贵,所以才甘心成为妃子的吗?”。
上弦月盯着她的眼,然后一字一顿地道:“难道不是吗?”。
绿汐又急又气,眼泪也淌得更汹,张口再想争辩什么。可是话未出口,她便只能生生地吞下。
吞下话头,是因为眼前出现的花。
一朵绒花。绿色的绒花,以翠鸟月复下之羽所制,极为柔软轻薄。此时这精巧的绒花就静静地躺在上弦月的掌心中,微风拂来,轻轻颤动。
上弦月把玩着掌心中的绒花,淡淡地道:“这花真漂亮。只可惜里头加了旁的东西,染沾了花。”
绿汐的脸色微微一变,“加了什么东西?月儿,为何你今天说话这样奇怪?”
上弦月道:“本来我也不知道这绒花里头加了什么东西。但是那天我不心将它掉到鱼缸中,因为是你送的,所以我很心疼。急急地寻来帕子擦去水渍,又放到树荫下阴干。可是等我忙完这些,转回头时,却发现鱼缸里的鱼全都死了。那些鱼本来养得好好的,怎会突然死去?这当然是很奇怪的事。而唯一能解释的只有这朵花。于是我特意检验了下,果然,这花中是先前被浸了毒。这毒虽不会要人命,可我若是长期佩带此花,吸入花中毒气便会浑身绵软无力。而那段时候,我们都为参选御用乐师忙碌。若非中途出现在这一插曲,只怕我定会中毒。到时也无法再参加御用乐师的选拔。我若一退出选拨,最最得利的自然就是你。”
她顿了顿,直直瞪着绿汐,质问道:“你口口声声说自己不想要什么御用乐师的头衔,可是为何却要对我下毒?是因为你怕我会抢了你的风头,所以想先除了我,对吗?”。
绿汐急急地道:“不是的,月儿。我怎么会对你下毒呢?那花,那花里怎么会有毒的,我,我也不知道,真的不知道月儿你要相信我”
上弦月道:“是呀,我相信你。一直都相信你。所以即使是我发现这花中有鬼,也没有多说什么。因为我最开始只以为是那些嫉恨我的人,借由你的手暗中下的毒,而你毫不知情。直到那晚在宫宴上表演、我的面纱掉下的那一瞬间,我才肯定是你因为除了你,不会有别人知道我的脸是丑得见不人。更重要的是,那天晚上我的面纱就是你亲自帮我戴上的。你说,除了你,还有谁?”
上弦月的声音很冷静,一字一句,条理分明。而绿汐越听到后面,脸上的神色就更冷一分。她的脸颊上虽还留有泪痕,可是那柔弱、委屈的神态却已消失。
绿汐道:“月儿,你果然聪明。”
淡然的口气,毫无波澜。可是正是这种口气,叫上弦月原本的猜测俱都坐化成实,她问:“为什么?为什么?难道你真的那么想当妃子吗?”。
绿汐道:“不错我之所以会甘心情愿地留在颂音阁,最大的原因就是因为在那里我有机会成为御用乐师。只有这样,才能接近他。”
上弦月冷笑:“你现在如愿了吧?既如此,为何在你的脸上看不出丝毫的喜悦?这真的是你想得到的吗?”。
绿汐道:“不错我是如愿了。五年了,五年了,五年的相思之苦,你可知这是怎样的煎熬?”
上弦月眉头一皱:“相思?难道是为了他?”
早已知道绿汐别有隐情,可是上弦月怎么也猜不透竟然会是这样。原以为她只是贪恋繁华富贵所以才会步步经营,甚至不惜牺牲最好的姐妹。
提到他时,绿汐脸的神情又再度变得温婉可人。她道:“是的,为他。这些年来我一直在等他。月儿,你可尝试过五年如一日想念着一个人是什么滋味吗?”。
“绿汐……”
绿汐在笑,笑容里即有甜蜜,又有苦涩。
甜蜜的是情;苦涩的也是情。
她一抬头,就看到整个庭院中怒放的琼花。
天空极蓝,阳光极明媚。而琼树成荫,繁花连绵,衬着蓝天,笼着阳光,美得如画。
绿汐半眯着眼睛,恍然间错觉时光倒退,她又回到了五年前。
五年前,也是琼花盛开的时节。他,就立在琼花树下。一袭黑衣,衬着这满世的白花,格外突兀。
“那时候,他还只是个皇子。我第一次见他时,就在花园的琼花树下。明明还只是弱冠之年,可是他的脸上却有与年纪不相符的成熟与沧桑。那时的我只是个不懂事的小丫头,却想忍不住想去替他抚平他皱起的眉头……”
绿汐淡淡地叙述的同时,手也无意识地伸出,对着虚无的空气抚一抚,再抚一抚。
时光忽然一变,她似乎就变成了当年,那懵懂无知小女孩,站在他的面前对他咯咯地笑。又在他弯腰问她的名字的时候,忽然伸手去抚他的眉头。她的脸上有灿烂的笑容,笑着说:“笑一笑,你为什么不笑一笑?我爹爹说,绿汐笑起来的时候最好看了,你笑起来的时候也一定很好看……”
回忆定格在当年,凝成了唯美的画面。
风,又起。
花,不经吹,纷飞落下,如雪般密稠密,蒙住了回忆的画面。
绿汐转回头,对着上弦月抱歉地微笑:“我是个坏女人是不是?为了能接近他,甚至不惜去害最好的姐妹。月儿,对不起,对不起……”
话到后来变作哽咽,只喃喃地重复着一句“对不起,对不起……”
上弦月柔声问道:“他还记得你吗?”。
绿汐点头。
上弦月道:“那他为何还将你的家族全部没入罪籍,连你都被充为官ji?可见他对你根本就没有半分情面。你这么为他根本就不值得。”
“不是的,不是的”绿汐急急否认:“当年我是随着父亲到迦城城主家中做客,又加上我那时淘气,为了不叫人管束,就偷偷的扮作小婢女的模样溜到花园中。而他,则是奏命外出办差,借住在迦城城主家中。那时,他不知道我的身份来历,而我也同样不知道他的身份来历。也许就是因为那样,没有身份的限制,也更加容易熟识。后来他离开了,我就再也没有见过他。其实从头至尾,我们只相处了七天时间。短短的七天,而我就再也忘不了他。”
上弦月道:“那你是什么时候知道他身份的?”
绿汐道:“从他走的那天。那天我不知道他要走,他也没有跟我说过。等我从下人那里知道消息,追出去时。看到的只是他离去的远影。我想追,却被爹爹拉回。爹爹告诉我,他的身份特别,叫我不可放肆。后来在我苦苦的追问下,爹爹才告诉我他竟是位皇子。”
手,伸入袖中。再掏出时,绿汐的手心上静静地躺着已碎成两瓣的凤血玉镯。她的眼神温柔似水,凝视的分明是那个摔坏的镯子,却像是看着爱人般深情。
绿汐道:“这镯子就是他送我的。这五年来,每次想他的时候我就看看镯子,就像是看到他一样。我也一直坚信,终有一天我跟他会重逢的。所以每一天我都努力地学习女儿家的技艺,我希望等到他再见到我的时候会喜欢上我。可是我等到的却是一纸皇令,将我整个家族没入罪籍的圣旨。但我从未怪过他,因为我相信他若知道是我,一定不会那么狠心。所以我要留在颂音阁中,我寻找一切可能的机会入宫。只有入了宫我才有可能见到他,也只有见到他,我才有可能替我父亲洗去罪名,也一偿这么多年来的相思之苦。”
难怪当日的她会在楚皇遇刺时,毫不犹豫的替他挡下危险。当日看似奇怪,如今想来,只因情到深处,所以才会奋不顾身。
不期想,这外表柔弱的女子,竟有如此热烈的情感。听到这些话时,上弦月还能再说什么?能怪她吗?
怪她深情?深情并无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