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强在外边忙活这些事的时候,霍光德就独自坐在轮椅里,倾听窗外的动静。他知道肖红兵也病了,这两天正在家歇着。可一直等到第三天黄昏,肖红兵始终没有出现。
冬天的夕阳很混沌,失意地从远处灰色的屋顶悄然隐去。霍光德的头靠在窗框上,凉风从窗缝里渗进来,吹得他半边脸全是木的。他很想喝酒,可他知道霍强把酒全都藏起来了。他环顾着暗下来的屋子,看不见任何能吃能喝的东西,熏黑了的铁皮壶冷冰冰地卧在满是锈渍的炉台上,显然,炉子已经彻底灭了,屋里越来越冷。
肖红兵莫名其妙地烧了三天,一直在床上昏睡。说是睡,其实就是那种半梦半醒的样子,脑子知道事儿,可浑身所有地方都懒得动,包括眼皮。冥冥中她知道张一达和林仪给她灌了很多水,也抱她去撒了不少尿,可她没出过声,嗓子眼儿里像印刷厂给林仪发的手纸,皱巴巴的。
到第四天清晨,天还没亮,头顶上肖红军起床的声音把她吵醒了。
“姐,你瞧我好了吗?”
肖红军伸过手在她脑门上试试,“差不多吧。”
林仪听见动静从里屋跑出来,见肖红兵在床上坐起身,不由得松了口气。
“我想上学去。”肖红兵说。
“行吗?要难受就再歇一天。”
“别,”肖红军白了母亲一眼,“要请假您给她送假条去,我可不管。”
“怎么啦?”
“没怎么,他们那老师特恶心。”
“人红兵的老师,招你惹你啦?”
肖红兵没理会她们,径自穿衣下地。她觉得脚下软绵绵的,但头上很轻快,像蜕了层皮似的。
“真去呀?那我给你们热饭去。”
“我不饿。”肖红兵嚷。
“不饿也得吃,一上午呢。再说你都好几天没正经吃饭了,不吃哪儿成?”
肖红军撇撇嘴,“她那身膘,再饿几天也没事儿。”
吃早饭的时候,张一达也起床了,脸上的黄胆还没褪净,人就像刚熬过夜似的疲惫不堪。他把专门给他预备的糖罐子推给林仪,“你给她们都弄点儿。”
林仪犹豫着。
“快着,吃点儿糖身上能暖和点儿。”他催林仪。
林仪从罐子里挖了半勺糖,塞到肖红兵嘴里。
肖红兵叼住勺子,嘴唇绷得很紧,勺子上的糖一粒不剩全留在嘴里了。
林仪刚要再挖,肖红军站起身。
“我可不吃。”
“红军,听话,吃了吧。”
“那给我吧。”肖红兵盯着林仪手里的勺子。
“行了啊,多大了,还争嘴?这是给你爸治病的。”
肖红军没吭声,转身背起书包。
张一达始终望着她,直到她消失在门外。
“红兵,别磨蹭了,不跟你姐一块儿走啊?”
肖红兵嘴啃在碗沿儿上,轻轻摇摇头,像有心事似的。
天还黑着,风刮得很大,卷起的枯叶废纸在路灯的光晕里盘旋。
肖红兵缩在窄小的棉猴里朝学校走,寒冷使她略显清醒了些,心里开始盘算接下来该怎么办。想着想着,她步子缓下来,最后干脆停住了。
路上的人越来越多,全都急匆匆的模样。肖红兵让开他们,躲到一栋楼的背风处。此刻她心里很乱,同时想着很多事,搅在一起摘不清楚。
这地方离学校并不远,她清晰地听见预备铃的声音,可她仍没动。
终于,上课的铃声响了,路上的行人也少了很多。
她开始往回走。
为避免碰上熟人,肖红兵绕过锅炉房,钻过一截断了的铁栅栏,来到她家背后狭长的过道里。这儿没风,也没人,显得异常宁静,只有脚下踩着枯叶时发出的声响。尽管这排房子的后窗远远高过她的头顶,可她还是猫下腰,悄悄模到霍家窗子底下。以前摆好的两摞砖头没人动过,她熟练地爬上去,轻轻敲了敲玻璃。等了等,见里面没有反应,她心里不免一沉,莫非霍叔还在医院呢?她再次伸手去敲的时候,却发现那窗子是虚掩的,轻轻一推便开了。这回她没再犹豫,手扒住窗框,脚下一使劲,便蹿到了窗台上。紧接着,她愣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