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何浅浅伤愈后重新上岗。丢了眼镜自然有许多不便,只是这不便一般都应在别人身上,比如给朱瞻基上药的时候涂错了位置,弄脏了皇上大人的龙须,再比如说给朱瞻墡倒茶的时候倒错了地方,那位置不偏不倚正是朱王爷的玉手,朱瞻墡捧着手满屋乱蹦,朱瞻基叹息后看着一脸无辜的何浅浅,伤及王室虽说是重罪,可何浅浅这毕竟是因公致残,皇上也不好多说什么,于是一而再再而三后何浅浅便成了闲人一只,享受离休干部待遇。只拿薪水不干活的日子本该十分潇洒,但眼前一片迷茫,还是让何浅浅很是消沉,日日在屋里发呆,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只偶尔去给太后请安。
一日在太后处说话,恰好有人献了一只琉璃花瓶来,那花瓶的材质两头厚中间薄,质地通透,不过一尺来高,玲珑精致,煞是讨人喜欢,何浅浅一见就又浮起了希望,两眼闪闪发光。虽然颜色花哨了点,弄个墨镜也是不错的。
太后见何浅浅抱着花瓶左右观摩,只道她喜爱。这些日子来何浅浅郁闷得紧,神情恍惚,太后心里甚是担忧,只能多招她来说话,与孙贵妃宽慰她几句,这琉璃花瓶来自暹罗,瓶口的紫色与瓶身的黄色融合得恰到好处,最难得的是没有一丝气泡,太后虽爱,但为了安慰何浅浅失去眼镜的伤痛,当即就赏给了她。
于是那只花瓶在回去的路上就寿终正寝,太后听说后心痛不已,何浅浅只说是路上手滑给摔了,后面便有人多嘴告诉太后何浅浅拿着花瓶的碎片一块一块在眼睛前面比划,太后方才明白了个大概。
这花瓶虽然厚薄有差,符合凹透镜的标准,可惜当时没摔好,不是面积太小就是位置不对,何浅浅统统试了一遍后没找到合适的,下回来时又盯上太后另一对水晶花瓶,来的次数也勤了些,得空便站在花瓶面前细细查看,越看越是亲切。
这对花瓶是成祖远征大漠时从鞑靼可汗手中缴获,赐予先皇,先皇一向甚为珍爱,先皇过世后就成了太后的心肝宝贝,时时勤拂拭,三不五时洒两滴眼泪缅怀故人。这会儿被何浅浅惦记着,太后的皱纹一下就多了几根,唯恐哪天何浅浅哪天又找个借口把它碎了。
一日与孙贵妃闲话,孙贵妃偶然提起朱瞻墡年幼时也患过眼疾,正是陈太医治好的。太后的眉头立刻便舒展了许多,紧着锦心去请了陈太医给何浅浅看病。
话说上次太后病好后听说了陈太医的英雄事迹,非但不以为意,还夸赞他刚直不阿,尽忠皇室,陈太医因祸得福,蹭蹭蹭连升三级,恰好掌管太医院的温院使告老还乡,陈太医就一跃成为太医院新院使,正五品官阶。现今风头正健,深得太后信任。
自陈太医上回给何浅浅开了一堆苦药之后,何浅浅一见他就两脚发软。这陈太医也不想想要不是她贡献了个阿司匹林,今日哪有他坐在这里说话的机会,太后如有好歹,早被朱瞻基剁成块块陪葬去了,不知道感恩,还故意与她过不去,简直是岂有此理。
此刻陈太医正坐在内堂为她把脉,脸皮平整如纸,受了太后嘉奖后,愈发有包公的风范。何浅浅琢磨着怎么与他套套近乎,好少吃些苦头,陈太医便开了口:“何姑娘的眼疾是脏腑阴阳失调,气血不足引起的外症。”
太后坐在位子上远远地问:“那依陈太医之见,这病可医得?”
陈太医起身恭恭敬敬的对太后行了个礼:“回太后,正如微臣上次所言,何姑娘是肝脾肾虚,导致气血紊乱,只要按微臣说的去做,不出半年便复如常人。”
何浅浅听他又提起肝脾肾虚的问题,气就不打一出来,碍于太后又不好发作。就见太后大喜道:“那便甚好,如果能让浅浅重见光明,哀家这心也就放下了。”
水晶花瓶可是先皇很珍贵的遗物。
孙贵妃也微笑道:“正是如此,何姐姐的眼疾,母后颇为挂心,如何医治陈太医且说来听听。”
何浅浅在心里翻个白眼,重见光明?她一向光明得很,只是不大清楚罢了。这近视也有十多年了,治好这件事她是一点都不抱希望的,只是不忍拂了太后的好意,少不得虚以委蛇一番。不过,看目前这情形似乎不太妙,陈太医不会又要开一大堆的苦药来折腾她吧?
果然陈太医说:“就按微臣上回开的药方,再配以针灸治疗,不出半年,何姑娘便能痊愈。”
啥?针灸?何浅浅掏了掏耳朵。
“针灸?”那边也有人问出口,却是太后,面有不虞之色,“针灸便少不得肌肤相亲,怕是不太妥当。”
何浅浅脑子里浮现出自己被扎成刺猬的凄惨画面,连连点头,“确实不妥。”
陈太医向太后拱了拱手道:“太后不知,此针灸的部位仅限于面部,微臣用针,也并不会接触何姑娘。”
“面部?”太后超何浅浅望了望,有些担忧,“好好一个姑娘家,在脸上扎针,伤了颜面可如何是好?”
陈太医胸有成竹的淡定微笑:“针孔细小,并不会留下疤痕,太后如不放心,可叫何姑娘用玉粉敷面,美玉灭瘢,效果是极好的。”
“可是……”太后仍有些犹豫,何浅浅看着太后,面皮上好似已有无数支针扎在上面。如坐针毡尚且叫人不能忍耐,这如果倒过来,把换成脸……何浅浅当即就冒了一身冷汗。
陈太医又道:“何姑娘眼周经络闭塞多年,药石已不能打通,非针灸不可。”
太后迟疑道:“除此外再没有别的法子?”
陈太医坚定地点点头。
太后又想了想那两个水晶花瓶,轻轻呼了一口气,何浅浅屡次欲出言反驳,均被淹没于殿上人声中,此刻见事不对,赶忙跳出来表明心志:“太后,我情愿就这么看不清楚,也不要被扎成刺猬。”
抗议声何其微弱,登时就被太后驳了回去。
太后瞪她一眼:“胡说八道,你还年轻,往后的日子还长着呢,怎么能就这么放弃。”扬了首对陈太医严厉道:“哀家把浅浅交给你了,如果治不好或是出了什么差错,你就提头来见罢。”
“是。”陈太医微微一笑,躬身行礼。
何浅浅两眼一黑,最近果然乌云盖顶,挂彩加遗失,现在要喝苦药不算,又加上了针灸,人生真是何其无奈而痛苦的一件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