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过一月,天气渐渐热了,六月的日头甚毒,宫里开始起用冰块降暑,知了在树上叫的让人心烦,乾清宫里有消息传出,朱瞻基中暑,卧床不起。接连三日未能上朝,宫里颇多传言,一说朱瞻基上次扫墓受了惊吓,心悸难安,一说朱瞻基受伤过重,身体大不如前。前些日子不过是勉强撑着,不愿意被人看出来。太医开的方子里颇多镇静安神的药,愈发应证了人们的猜疑。
宫里的梧桐已经褪了女敕绿,枝繁叶茂起来,天气一日紧着一日的热,如意端了一碗生肌膏给朱瞻基涂抹后背,老虎抓的那一道已经结疤,日日拿生机膏往上涂,伤口恢复得极好,一个多月下来,只剩一道暗红色的细线,膏药冰冰凉凉,涂上去清爽舒服,恰合目前的天气。
床榻前坐了二人,一人摇着扇子在吃点心,另一人端了一杯茶,轻轻打开杯盖,吹去氤氲而上的雾气,浅浅啜了一口。
“那班朝臣有什么反映?”朱瞻基悠闲地趴着,自登基以来,这份闲适几乎就不曾有过,放假三天,惬意得紧。
朱瞻墉合了茶碗,道:“昨儿户部侍郎刘则梁还问臣弟,皇上的背伤可痊愈了。“
“他么?“朱瞻基眯了眼,”听说跟枚青走动的挺勤的。“
朱瞻墉又道:“其他人暂时还没什么反应,朝堂上毕竟也不便私语,臣弟且再观望两日。”
朱瞻基闭着眼点点头。
“皇兄躺的舒服,急坏了皇贵妃娘娘,皇兄又说要养病,不让后妃探视。今儿见娘娘眼圈都红了,拉着臣弟打探皇上的病情,臣弟也只能装聋作哑,真是罪过、罪过。”朱瞻基摇了摇手中的金缕玉骨折扇,看着朱瞻基的果背打趣道。
皇上一病,自然有很多妃子争先恐后地要来探视增进感情,少不得应付一番,朱瞻基嫌麻烦,索性让钦天监传了一道消息出来,说观天象有阴云蔽日,这日指的是真龙天子,太阳生病的原因是阴云,自然凡是和阴有关的东西都统统不得入内,以免危害龙体安康。把所有女眷一概拒之门外,连他老娘的啰嗦一并都省了。
朱瞻基淡淡一笑:“瑶儿的嘴不把风,你把太后稳住了就好。”
朱瞻墡不吱声,抱了一块西瓜猛啃。
何浅浅抱着一碗中药站在边上,一脸愁苦。经过一个多月的治疗,视力有所提高,不枉每天被扎得跟稻草人一般,隐约看见那西瓜已现了白底,忍不住提醒道:“襄王不用这么勤俭持家,皇上这里西瓜还有很多。”
朱瞻墡白了她一眼,“孤就爱瓜皮的清凉爽口。”说罢又狠狠啃一口,几乎露出绿皮来,赫然几个深深的牙印。
何浅浅不忍再看,低了头专心对付那碗中药。
朱瞻墉和朱瞻墡又坐着说了一会话,朱瞻墉起身道:“臣弟等就先行告退,皇兄毕竟还在病中,以免他人起疑。”
朱瞻基点点头,朱瞻墡也笑嘻嘻的行个礼,临走又顺走两个芒果。
待两人走了,朱瞻基慢慢坐起来,如意拿了一件单衣给他披上,朱瞻基也不系腰带,就这么斜斜的靠在床上,何浅浅眯了眼睛偷偷瞄两眼,虽然看不大清胸肌月复肌,想象中应该是性感得一塌糊涂,颇有当年王羲之东床择婿的风范。
如意端了一碗冰镇的燕窝来,朱瞻基和何浅浅各捧一碗,味道却是天壤之别,何浅浅看朱瞻基喝的惬意,愈发显出她喝药的痛苦,觉得很不公平,“这药太苦,我不喝了。”
朱瞻基微微一笑,“朕与你换如何?”
何浅浅当然求之不得,就见朱瞻基吩咐如意:“去把太医给朕煎的那服药端来。”
何浅浅面色一绿:“皇上赖皮。”
“朕一言九鼎,怎会赖皮。”朱瞻基啖了一口燕窝,心情很好,“朕只说与你换,又没说换的是什么。”
何浅浅深悔自己不是法学出身,没学会说话滴水不漏的严谨,叫这厮钻了空子,把自己硬是逼成违约的那一方,“那我不换了。”
遂头一抬,以一种大无畏的姿态喝下那黑色的药水,不给朱瞻基变卦的机会。须知她的药里好歹还有些红枣枸杞,而朱瞻基的药里尽是清解湿热的苦参黄连,相比之下,还是面前这份比较好打发。
朱瞻基不以为意,用银匙慢慢的搅着燕窝,“宫里有什么动静?”
何浅浅刚奋勇的喝完药,一脸苦相,“昨天司礼监的小林子跟我问候皇上的病情,今天听说他家中有事,请假出宫了。”
“小林子?”朱瞻基停了搅拌的动作,“他不是李德安的徒弟么?”
李德安是司礼监秉笔太监,能自由出入御书房,小林子也就跟何浅浅等人混的比较熟,粗通文墨,据说祖上也有为官入宦的,后来出了几个不成器的败家子,家道中落欠下巨债,才不得不走上太监的道路。
“朕平日看他还好,你是如何对他说的?”朱瞻基问。
“都按照皇上吩咐的说,现在宫里流言四起,恐怕已经没有人不知道皇上身体虚弱了。太后昨儿传我去问话,好像也听到不少流言。”
“你替朕好好劝慰太后,她尚在病中,操不得心。”
何浅浅点点头,“这个自然,只是太后很不放心,说中暑的事可大可小,如不是在病中,又被锦心死命拉住,只怕早过来了,我还是找个机会把真相告诉她罢。”
朱瞻基沉吟一会,道:“也罢,母后不是搁不住事的人。”
太后身体不好又不肯吃药,一到夏天便月复泻头晕,吃不下饭,否则一道阴云蔽日如何能压得住他神勇的母后,不告诉她白白地叫她操心,对她的病情到底是不好。
何浅浅想了想又道:“昨日见小喜子与一个侍卫在东角门处说话,见我跟如意过去,就止了话头,不过那侍卫是谁我没看清楚。”
叫她这么一个耳不聪眼不明的人去担任福尔摩斯的角色,真是太为难她,而且她自问没什么城府可言,说谎话还会脸红心跳,实在不是搞阴谋的合适人选。但那日朱瞻基说的恳切:“你与朕出生入死多次,可谓生死契阔,唯有你可托。何况此事关乎朕的安危,朕救你两次,你总不能坐视不理罢?”
她便反驳不得,生死契阔?她着实想不起什么时候与他发过誓要同生共死,不过是偶然不小心听到了他们的密谋,便被朱瞻基硬生生拖到这趟浑水里来,所以,非礼勿听果然是真理。现在明白为时晚矣,何浅浅只好拉了如意没事在宫里瞎转悠,一面传播流言,一面窃听留言。如意被委以如此重任后激动不已,一脸崇拜地看着何浅浅,“姐姐当真是女中诸葛,无怪乎皇上如此倚重。”
何浅浅只好干笑两声。
此刻如意收拾了朱瞻基吃完的燕窝,插话道:“那侍卫面生得很,不曾在宫里见过。”
窗外吹来一阵凉风,拂起朱瞻基金黄色的衣角,朱瞻基冷冷道:“稍后查查这两人的底,其他人也都留心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