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锦绣坊内出来,程悦无心再逛,直奔成衣店而去。
那个爱说爱笑爱八卦的小伙计一见她便笑容满脸地招呼:“哟,姑娘来了,快看看衣裳可满意?哎呦,这几日我们的师傅真是忙得脚不粘地,连吃饭的功夫都没有,可也不敢耽搁了姑娘这样贵人的事儿不是,我们师傅可是放下了功夫细细地替姑娘做的,姑娘本就天人一般的人儿,穿起来我们这套衣裳,定是天上的仙女也比下去了。”
在他念叨的时候,程悦已接到伙计手里的包裹,看了衣裳,果然做得很是精细,甚是满意,笑道:“你嘴上抹蜜儿了么?衣裳确做得不错,替我谢过你们师傅了。”付了余款,出了店,信步走了起来。
程悦提着手里的衣裳包裹,心里暗想着,母亲给她做新衣裳,定是打算带着她登门造访宁府了。
对这次造访,她说不上是期待还是厌烦,
她虽然没有见过宁昭南,但她的生活中从来不缺听到这个名字,可以说一直伴随着这个名字成长的,在祖宅里,太婆对她的教养,每一件每一项都是按照宁府儿媳妇的标准行事的,说对宁昭南此人不好奇、没有过幻想,也不是真的。
可她却打心里未将自己当成宁府的媳妇,也许是对定下童亲的反感,就算接受了自己成为了程悦的事实,可她毕竟保留着在现代的记忆,刻下二十几年的观念,不是轻易就能更改的,她还是觉得应该自由恋爱,自主婚姻——虽然,这样的观念在这个世界上不一定能实现。
抑或许是从知道宁府的态度——放着她这个未来的儿媳妇不理不问,从未有过来往——可见宁府并没有结亲的诚意,婚事结成的可能性不大,所以,不管自己本意愿意还是不愿意,也不给自己嫁入豪门的希望。
因此,程悦从未将自己放在宁府未来儿媳妇的位置上。
可是初次登宁府之门,是否会遇上宁昭南?又会受到怎样的对待?……或许她不该担忧会遭遇到什么,而是该担忧母亲在听到宁府退亲后受到的打击。
程悦心事重重地猜测着、思索着,一边信步慢慢地走着,突然听得耳边一声吆喝:“拔糖丝儿,好吃又香甜的糖丝啦。”
她吓了一跳,原来是个挑着糖丝走街串巷叫卖的大叔正经过她旁边,见她望来,便殷切地笑问:“姑娘,来份糖丝儿?又香又甜。买回去哄小孩儿好着呢。”一边说一边放下担子,热情地掀开箩筐上的罩布。
她还是第一次见这小吃,见亮晶晶的一片片甚是可爱,便买了一包,因糖丝儿是半凝固的,还黏糊着,那卖糖丝的大叔从另一边的箩筐取了一小片芭蕉叶儿包了,递给程悦。
程悦接过糖丝,拈了一片慢慢地含着,抬头四望,才发觉自己不知不觉,竟又走到了锦绣坊的门前,抬头见日影中移,快到午餐时间了,忙转身要回家去。
“姑娘,请稍候。”
程悦回头,却见锦绣坊内刚接待她的那位女伙计笑着唤她,向她行了一礼。
她怔了怔,再确认下那伙计说话的对象,落落大方地微笑着回礼走近:“请问姐姐有什么事吗?”。
那伙计边将她往店里让,边笑道:“刚姑娘说想聘绣娘的事儿,我与我们掌柜的说了,他说可以让姑娘送两块绣样儿来瞧瞧,刚巧又再见到姑娘,便知会你一声,若姑娘有意呢,这两天闲了就带上两块绣样儿过来。”
程悦一喜,忙道谢应了,见伙计的目光无意地扫过自己手中的糖丝包,不由得有些尴尬,往前一递:“刚买的,姐姐尝尝罢。”
突然门帘呼啦一声被人大力摔开,从内室走出一个人来,努气冲冲地往外行去,恰巧撞在程悦身上,程悦忙往旁边一让,终究没有让开,两相一合,她手里的糖丝儿往那来人身上合了上去。
惊叫声响起,那人身上鹅黄色的锦衣上已印上了一个酱黄色的印子。
程悦心里一突,暗叫一声坏了,那锦衣的料子她还是识货的,价值不菲,鹅黄色易显污色,若就此毁了,就太可惜了。
不等她拿出手帕去擦,呼啦几个人围了上来,不约而同地去替那人拭擦着身上的污渍,反将程悦挤出了圈外。
圈内的人恼怒地看向程悦,程悦对上她的眼神,一惊,一双秀目圆睁的,不正是那燕小姐。
门帘又一响,跟着出来的那个,却是秦衍,见了眼前的混乱,清俊的脸庞微微绷着,眼光扫过站在一边的程悦,眸光一闪,向她轻轻点了点头,又看向被围在中间的燕小姐。
程悦沉默地捡起掉在地上而松散开来的衣裳包裹,抱在怀里,拍了拍被拥上来的人踏了一脚的衣裳一摆,至于糖包早被人踏了几脚,脏兮兮的不能吃了,一边心里暗暗可惜,一边看戏。
可立即便有人将矛头指向了程悦,一个小丫头被排挤在圈外,凑不上在主子跟前帮忙,转移了战线,气势汹汹地指着程悦道:“你可知道我家小姐的衣裳是皇上赏赐的贡品,今儿才上身,你没长眼睛么?弄脏了你赔得起么?”一把扯起地上的芭蕉包:“这是什么垃圾?喂我家的狗都嫌弃,还敢往我小姐身上凑。”
胡乱地被骂了一气,程悦也气了,反笑道:“这是给人吃的,狗是嫌弃,你不也嫌弃吗?”。
那丫头气得柳眉倒树:“你敢骂我是狗?”
程悦气定神闲:“我没说,你爱自己拉扯上,关我什么事。”
“够了。”圈内的当事人燕小姐,推开忙着替她拭擦的人,一双顾盼生辉的眼眸往程悦身上一转,小巧的下颌一抬:“将她手里的衣裳撕了。”
程悦一惊,不想这样也能惹来无妄之灾,忙护着:“凭什么?”
立刻有丫头搭腔:“你将我家小姐的衣裳毁了,你可知道这衣裳有多金贵?十件你这样的衣裳也赔不了,这是便宜你了。”
双拳难敌四手,不容辩解,程悦的新衣裳已经在丫头、婆子的手里“撕拉”几声破了,像块抹布一般丢在地上,那和程悦斗嘴的小丫头还恨恨地踏上了几脚。
对上程悦愤怒的目光,燕小姐姿态闲雅地站着,挑衅般地挑一挑入鬓的长眉,娇艳的脸庞上一丝幸灾乐祸的冷笑一闪而过,微挑的双眼里满是不屑。
争斗间,程悦衣袖轻翻动,手腕上掩着的墨珠淡淡的光泽一闪,秦衍似无意地往程悦身前一闪,温声软语:“……别计较了,走罢。”
燕小姐看了他一眼,却未再说什么,也再不看程悦一眼,姗姗而去。
程悦气愤地说:“衣裳既然这般金贵,就该看着些路才是,冲撞了别人,还毁了别人的东西,就这样走了么?”
刚转身,手被一只干燥而温暖的手一拉,陌生的触觉,愕然回头,秦衍的面容近在咫尺:“我赔。”
程悦一腔的愤怒顿时如奔腾的洪水遇上了水闸一般,就算不甘,可对着他幽黑的双眸,却发作不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