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好悦圆 正文 四十七、仇恨

作者 : 陈小丫

戚氏一怔,声音顿时停在了喉咙处,沉默了一会,沉声道:“快告诉娘,是怎么回事?”

程悦将事情的经过复述了一遍,说因之前与锦绣坊掌柜有约定,因此到了约定的时间,先入为主地将停在巷口的马车误认为是锦绣坊掌柜派来的马车,不想却遇上了劫匪,却碰巧遇上宁昭南救了她。

戚氏听得满脸紧张,用力地握着程悦的手,让程悦觉得生痛却忍着任她握着,好一会她才长长地呼出口气,语无伦次地道:“没事就好、就好……宁昭南……竟是,他救了你,有缘,可见有缘哪。”

程悦不由得苦笑,宁昭南倒也因此说过“有缘”,不过他那口气满含讥讽。

好容易让戚氏平复了紧张却又兴奋的心情,进了屋内,才发觉程恒与吴泰熙两人竟都不在家里,奇怪地问道:“娘,恒哥哥和吴哥哥呢?”

戚氏才恍然道:“啊,他们出去寻你了,还未回来罢,你等等,我让隔壁邻居去寻寻他们回来。”说罢便匆匆忙忙地出了门。

一会回来了,不等程悦的疑问问出,便忙拉着程悦的手道:“你觉得宁昭南怎样?”戚氏也知她在这些事儿上不比寻常女子忸怩,所以问得直接。

程悦虽觉得她问得直白,但自己本身就不是纯粹的古代女子,并不介意,微眯着眼回忆道:“和想象的不同。我一直以为……宁昭南生在官宦世家,很可能是个纨绔风流子弟,想不到他是那样的。”一笑道:“比我想象的要好。”

戚氏热切而期盼的眼神一松,舒了口气道:“如此便好。”

程悦暗想,今日她提出并不在意退亲时,宁昭南并无异样表现,兴许他心里是同意的,还是想给母亲打个预防针好了,免得到时遭到退亲反应剧烈,因此,低声道:“娘,可我并不觉得宁府有诚意与程家结亲。”

戚氏目光一凝:“怎么?昭南对你说什么了吗?”。

程悦摇了摇头:“倒没有说什么,只是他似乎并未将定亲当回事,而且……对我神色中颇有微辞。”因他曾经明里暗里几次讥讽她是有意接近于他。

戚氏皱眉,思索了一会道:“或许你看错了也未可知,就算宁家真有此意,我程家败落了,也由不得宁府肆意。悦儿,你是宁家定国公定下的孙媳妇儿,乃长辈之命,谅宁家也不敢明目张胆的背信弃义,这世间万事都逃不过一个理字。”

程悦道:“娘,若宁家并不愿意结这门亲,您还觉得我们家有必要……”

“悦儿!”戚氏厉声喝道,表情从未有过的严肃和恨铁不成钢的怒意。

程悦吓了一跳,忙禁了声。

戚氏盯着程悦的双眼,缓缓地道:“悦儿,我知道若宁家不太愿意结亲的话,会委屈了你,为娘不是没为你想过,可若你嫁过去了,能不能讨得夫君欢心,能不能在公婆、妯娌、堂亲近戚之间圆得过场子,就得凭你自个的本事了。世事难料,就算你重新寻上一门好亲事,又能保证亲戚、夫妻、叔伯兄弟不生罅隙、不受挑拨排挤?”

戚氏这话貌似有理,但程悦心里却道:或许重新寻门亲事也会遇上这样那样的破事儿,可是,只因一个婚约,便要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吗?就要明知没几成胜算,也得搭上自己的幸福拼上一场吗?这是婚姻,不是生意或者交易,不是失败了可以笑笑重新来过。

或许看出了程悦的不以为然,还未等她反驳,戚氏沉声道:“悦儿,跪下。”

程悦足足呆了一刻,看着戚氏眼里的陌生,心中惊异不已,隐约的不安,慢慢跪了下去。

戚氏的声音高高地从头顶传来,带着一种奇怪的幽冷:“悦儿,你可还记得你的父亲?”

程悦道:“当然记得,养育之恩,终身不敢忘。”

戚氏眼里隐隐有泪,神情却越发冷硬起来,又问道:“你可记得他是怎么没的?”

程悦眼眶一酸,又点头:“记得。”

戚氏道:“好,悦儿,我要你记住你爹爹的仇、你爹爹的恨!我们程家的仇!程家的恨!你、还有恒儿,一定要为你父亲找出陷害他的真凶,为你父亲复仇!让我程家家破人亡之徒,怎可以这么多年逍遥法外?我们的恨我们的痛又该怎么算?一定、一定要令他们尝尝家破人亡的痛苦!不管有什么手段,一定要复仇!”

她咬牙切齿地说着,语气里的凄厉、怨恨、狠绝令程悦感到震惊而陌生,她不由得抬头去看戚氏,昏暗的暮光和幽澜的烛光交织地投在戚氏的脸上,常见的温和娴雅没有了踪迹,取而代之的,是满脸扭曲的怨毒。

程悦只觉得不寒而栗,身上一阵阵地发寒,双手紧紧拽住衣摆。

戚氏慢慢地俯,双眼盛满陌生的冰寒怨恨,如刃般盯着程悦:“悦儿,我知道你嫁给宁家是委屈,可委屈你也得受了!你爹爹的案子已成死案,没有足够的权势,谁也翻不动,可宁家有这个权势!无论多困难多委屈多难受,你都得成他宁家的媳妇!若不复仇,我和你爹爹,死不瞑目!”

程悦怔然地望着她,她以为过了这么些年,戚氏早已放下了心结和仇恨,可现在她突然发现,戚氏从未忘记过这份仇恨,它在戚氏的心里生根、发芽、疯长、溃烂,早就成了一个溃烂的伤口。

深沉的静谧中,戚氏急促起伏的胸口渐渐平伏,眼里的疯狂也褪散了许多,只留下浓重的哀伤和凄凉,似乎一下子衰老虚弱了许多,她弯腰拉程悦起身,轻轻地抚模她的脸庞:“悦儿,只得委屈你了。我以为我可以放下仇恨,可是我做不到。我常常梦见你父亲一身鲜血淋淋地责问我,责问我为什么不给他报仇,责问我为什么不让他瞑目,日复一日,悦儿,你爹爹放不过那些人,他要我们为他报仇。这是我们的命,你要怨的话就怨我罢。”

她低声地说着,如同呜咽,程悦的眼泪慢慢地滑了下来,原来母亲一直在受噩梦的折磨,可自己竟然毫无所觉,不得不说是自己这个女儿的不孝。

父亲的魂魄自然不会来寻母亲,那只是母亲的一个心魔,可她压抑着从未说过,而身边的亲人也从未察觉,才会令戚氏心中的仇恨越酿越深,甚至不惜于用儿女来复仇吧。

她伸手紧紧地抱住母亲瘦削的身子:“母亲,怪我,怪我这个女儿不孝。”

戚氏呜呜咽咽地哭泣着,泪湿了程悦的肩膀,温温的、凉凉的,也湿了她心里的哀伤和迷茫。

程悦将自个整理好后不久,程恒与吴泰熙都先后回来了,发现程悦受伤后,但关切地询问着。

程悦见他们又累又饿的模样,知他们定是寻了自个许久,心里感动,便未提今天所遇之事,笑着安慰了他们几句。

程恒和吴泰熙见程悦无甚大碍,放下心来,却也看出程悦和戚氏两人神情有些不对,晚饭时,都默契地未提今日之事。

饭后,戚氏因之前情绪波动剧烈,便有些疲态,程悦侍候她歇息了,便转头去寻程恒。

出自院外,却见院中点着一盏小灯笼,定睛望去,却见桂花树下,程恒搬了张小桌子,两张小靠椅,端着一壶茶在慢慢地饮着,见她出来,另倒了杯茶搁在桌上,向她温雅一笑:“坐。”

姿态舒雅,颇有几分少年文人的俊逸风流。

程悦一笑,一瘸一拐地走了过来,随意地坐在另一张椅子上,拿起茶杯啜了一口,笑道:“哥哥在等我?”

程恒挑眉:“妹妹不也是寻我吗?”。

两人相视一笑,淡淡的青草清香中,脉脉亲情和默契流动。

程悦搁下茶杯:“哥哥,今日下午是怎么回事?”

程恒道:“你不是交代过家里午后要去锦绣坊掌柜表妹家中么?你出门之时,我们都未在意,但过了快两个时辰,却有锦绣坊的人来寻你,说是锦绣坊掌柜今日另有事儿,改日再去,偏来传话的人路上被友人拉去喝酒了,贪杯便将此事忘了,因而此时方来回话。我们担心你出去了许久未归,便出去沿街寻上一寻。而你又是怎么回事儿?”

程悦便将今天被劫持的事儿说了一遍,与对戚氏有所保留的叙述不同,程悦将宁昭南对她的误会也说了出来。

程恒早就不是当年爱冲动的少年了,虽听得双眉紧皱,怒气暗含,却只是低眉思索着,不时追问一句。

程悦却从叙述中慢慢地想起了许多原来紧张下被忽略的细节,疑惑地道:“宁昭南口口声声说我是受人指使而接近他的,虽我并无此意,但整件事看来,确实甚为奇怪,若那两人只为劫持我,在城郊的荒野之处便可下手,为何要行走如此远的路?而在路上下车虽是我的一点小计谋,但我在车内看到了林中有马匹,那两个劫匪应该也有看到,为何还会在附近停车?倒像是有意让人发觉似的。如此看来,宁昭南疑我,并非空穴来风,胡乱猜疑。”

程恒神情凝重:“若此事并非巧合,那些人有什么动机?妹妹可记得那两个劫持你之人的所乘的车?相貌如何?”

程悦摇头:“车是最普通的青蓬马车,大多寻常人家用的那种,车内也没有什么特别之处,那两个家丁也相貌普通,无甚引人留意之处,虽还大致记得几分,但满都城好十几万人,只怕难寻。”

程恒慎重地道:“妹妹,这锦绣坊,去不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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