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好悦圆 正文 五十五、对错

作者 : 陈小丫

宁文俊吃过饭后,去书房里处理些公务,宁夫人也没有闲着,让王妈去外院传了番话,又传来宁文俊的贴身护卫,问了几句宁文俊的日常行程,点头道:“你做得很好,只是这段儿时间得更仔细些,千万莫让莫名其妙不相干的人接近宁相,明白么?”护卫忙诚惶诚恐地应了。

程悦一路心事重重地回到家中,刚进门,程恒就急急忙忙地迎了上来,语气焦急,一叠声问道:“妹妹,发生什么事了?为何娘脸色那么差?你……”猛然看到她脸上的红肿,更是急的不知该怎么办好,可她们一个两个都不说话,让他恨不得能转进她们脑袋里,看看她们到底在想些什么。

抬眼望向吴泰熙,却见他张了张嘴,终究没说什么,只是一声叹息。

程恒看看这个,看看那个,急的热锅上的蚂蚁一般,偏对她们无计可施,令他一阵焦躁烦闷。

“哥哥,”程悦唤了一声,程恒精神一震,满含期待地看着她,只听她道:“我和母亲今日去了宁府,我,退亲了。”

恰似一盆冷水淋下,程恒跳了起来:“什么?!为什么?!”

偏程悦又不说话了,他略一思索,一腔怒火顿时燃烧起来,怒道:“是宁家那群见利忘义的势利眼嫌弃我们家,强行逼迫你们退亲的罢?还打了你吗?那群狗咋种。”情绪激动下忍不住骂了一句。

程悦摇了摇头,道:“也不完全是这样,是我主动提出退亲的。”

程恒呆了呆,怔怔地看了妹妹一会,心思转动道:“我明白了,宁府对你们恶言相向,言辞逼迫,你气不过才主动提出退亲的罢?他宁家贵为丞相府,倒干上这种背弃婚约的混帐事儿,也不怕天下人耻笑。别怕,这般势利的人家咱们不稀罕,我家妹妹能配得上更好的,还不如退了亲免得到时委屈了你。”

程悦心里一暖,滚下泪来:“哥哥……”

程恒望着她,双眼的光芒暖如旭日,抬手帮她抹了抹眼泪:“傻姑娘,别怕,万事还有哥哥呢。来,坐下喝杯茶,消消气,去下委屈。”

程悦却莫名地觉得一丝不安,如果他知道母亲要她嫁到宁家的真正原因,如果他知道她退亲的背后并非一时冲动,是否还会这么想呢?

程恒以为自己理明白了,母亲和妹妹到了宁府之后,遭到了宁府中人的恶言相向和羞辱,逼迫退亲,妹妹虽平日里娴静温和,但却是个骄傲受不得委屈的,便主动提出了退亲,可母亲却一时无法接受,因此才气得脸色煞白。

程悦轻声问道:“母亲呢?”

程恒往房间里抬了抬下巴,担忧地叹道:“母亲是气得过了,我问她什么也不理,让她喝茶也不理,就这么坐了半天了。”

程悦点了点头,道:“我看看去。”

进了房间,戚氏脸色惨白地垂头坐在床边,如泥塑木雕一般,

“娘。”程悦慢慢地靠近她,轻轻、恳求地轻声唤她。

戚氏毫无反应,程悦在她膝前蹲下去,握着戚氏的双手,却发现她的双手在夏季,却是冰冷。

“娘,”程悦轻声道:“女儿不孝,惹您伤心了。只是能否听我说句话。如今秦太后和皇上各为一派纷争不断,若我成为宁昭南的未婚妻,难免会被人利用为棋子,甚至以你们的安危要挟以达到拉拢宁家或者利用宁家的目的,而宁夫人的态度您也看到了,一定要如此委屈求全吗?我知道父亲去世对您伤害极大。可是,我们一定要忍受委屈、不顾安危地挣扎在一段仇恨里吗?为什么我们不能放弃仇恨重新开始?如果父亲天上有知,他也一定希望我们能过得幸福,而不是满腔怨恨罢?为了复仇再次埋葬一生的幸福,您觉得值得吗?用这样的方式报了仇,您会觉得幸福吗?”。

话未说完,戚氏的手微微颤抖起来,她猛地一推,将程悦推到在地上,伤心、失望、乃至对复仇无望的绝望交织在她的眼睛里,泪水珠子似的滚下来:“委屈?那你爹爹的委屈和冤屈呢?满将军府里被卖的下人的委屈和冤屈呢?你的乳母待你比亲生女儿还好,可她被卖到了石窑做苦活,我在祖宅托人寻到她时,她已经被折磨死了,可你一句也没提过她。还有其他人呢?我原以为你当时年纪小,不愿意回想这些事,便一直没提,可没想到你是如此无情无义,冷酷淡漠之人,说什么你父亲也会希望我们放弃仇恨,你怎知道你父亲是怎么想的?别打着你父亲的幌子来说事,满心满眼里只有自个,倒是受了几分委屈?想不到我养了十几年,养了这么一个白眼狼!好罢,从此我们母女恩断义绝,你过你没有委屈的日子去,我们程家如何与你无关!”

程悦楞住了,“恩断义绝”几个字如重雷一般劈在她的心中,她抑制不住地颤抖起来,满心的迷茫如雾一般将她淹没,她原以为自己的决定并没有错,可是,她现在禁不住问自己,自己真的对了吗?母亲又对了吗?到底什么是对,什么是错?

程恒在程悦进了母亲的房间时便想跟进去,安慰她们几句,听了程悦劝母亲的话时,才明白原来这场婚姻背后并没有他想象的那么简单,牵扯到为爹爹复仇之事,震惊而愕然地怔在门口,直到听到母亲说要与妹妹恩断义绝时,他才发觉自己不能只旁观了,忙冲进去扶住暴怒的母亲道:“娘,娘,您别怪妹妹了,她还小,有些不明白也是有的。您有什么只管教她便是了,怎么能说出这样的话呢?这骨肉血缘又怎么割得断呢?”

又忙对程悦道:“娘也是一时气话,你快给娘磕头认错,这章儿也就掀过了。”

程悦心里如一团乱麻一般,怎么也理不清,几个声音在打着架,满腔的伤心难过令她的喉头噎得又酸又紧,难受之极。她默默地向戚氏磕了头。

戚氏愤怒过后的虚弱无力袭来,颓然地跌坐在床边,看了她一眼,终究心里一软,挥手道:“你出去罢,我现在不想见你。”

程悦张了张嘴,什么也没说,慢慢地站了起来,转身走了出去。

独自坐在院子的花阴下,怔怔地发呆,程恒走了过来,神色复杂地勘了她几眼,却不知道该怎么开口,长叹一声,转身想要离开。

“哥哥,”程悦轻声唤道:“你也觉得我错了吗?”。

程恒回头,默默地看着她,轻声道:“妹妹,我不知道你是怎么想的,不过我觉得,为父报仇,洗清父亲的冤屈是我的责任。当然,我并不希望以你去复仇,复仇是我作为儿子、作为一个男子汉的责任。妹妹,你不愿意嫁给宁家,那便不嫁罢,我会与母亲说的,这个仇让我来报。”

程悦心里却觉得更难受了,她站起来,默默地开门往外行去。

程恒忙跟了出来:“妹妹,你去哪儿?”

程悦回头,冲他扯出一个苍白的笑容:“我没事,只是出去走走,想一个人静一静。”

程恒无奈地看着她单薄的背影一会,向一直默默在在旁边看着一切的吴泰熙道:“吴哥哥,你帮我看着她一些。”又往戚氏的房子看了一眼,叹了口气。

吴泰熙点头,默默地跟了上去。

程悦听到脚步声,回头恳求地看着他道:“我向你保证,我没事的,你回去罢,我只是逛逛,静一静就回家。”

吴泰熙点了点头,回身往回走,见她转过街角,才远远地跟了上去。

程悦穿过街道,在一方僻静的池塘边的一棵柳树下坐下,也不顾地面上的泥污,静静地看着湖面发呆。

戚氏所说的乳母,在她脑海里却一点儿印记也没有,从她替代真正的程悦时,她所能想起的只是一些与父母、哥哥相处的片段,温馨的、温暖的、欢乐的片断。

程简是个严肃寡言之人,但他对儿女的爱护却从眼里深深地表现出来,一家人在一起,总是他微笑着看着程恒和程悦笑闹,戚氏在旁边一边做女工,不时吩咐几句,但却让如今的程悦却能从心里感觉一家人之间的暖意流动。

她一直以为,这样一个父亲,一定更希望她们放弃仇恨,只要她们平淡快乐,而不是让她们在仇恨的痛苦中挣扎,因此,她从不以为自己放弃复仇、放弃与宁家联姻有错,可是,今日戚氏和程恒的话,却让她茫然不知所措。

她以为自己已经很好地融入了这个家,很好地融入了程悦这个身体和思想,她以为自己就是程悦,可现在她觉得,她是否永远也不可能是程简和戚氏的女儿。她又到底是谁?

刚穿越时那种看着这个世界如看着一场梦幻,独自一人站在荒野的孤寂感,沉沉地压了下来。

惶惶然地四顾,她到底是迷失在一个梦里,还是这便是现实?天色暗了下来,远处隐约的鱼鳞般密集的房舍、近处的垂柳和浩浩水波,都似乎蒙上了一层虚幻。

“程姑娘,你怎么在这儿?”低低的唤声传来,猛地将程悦从那种恍然惶恐中拉了回来。

程悦回头看向来人,却发现朦朦胧胧的看不清晰,抬手抹了抹眼睛,才发现自己一脸冰冷的泪水。

秦衍在身后几步处静静地看着她,幽深的眼波里没有一丝的讶异,神色如常地走到她身边。

程悦仰首看了他一眼,又移开目光虚空地看向远方:“复仇真的比幸福和自由更重要吗?放弃复仇真的错了吗?”。

秦衍沉默地站在她身边,如果她此时直视他的眼睛的话,便可以看到他幽黑双眼里的风云变幻,他低声道:“这没有什么对错,只是选择不同。”

程悦仰头望着他下颌优雅的弧线,问道:“如果是你,你会怎么选择?”

秦衍沉默了一瞬,低低地道:“复仇。”

他语气淡淡的,却透出一种隐约的冷硬,负手而立的身影孤绝凌峭。可程悦却恍惚而莫名地有一种感觉,他并不是在回答她,而是在回答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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