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请讲——”
“你千里迢迢从兆京去往西域,所为何事?”纳兰子修也不客气,一双原本蛊惑人心的媚眼此刻变得清澈无比,疏离的神态中带着一种陌生的冷静。
“谁告诉你,我要去西域?”许是一时难以适应,林浣月兑口而出的回应显得十分生硬。
纳兰子修薄薄的嘴唇扯出一抹似笑非笑的神情,他用近似于翻白眼的速度极慢的眨了一下眼睛,心说,是了,贺兰天佑明明是在去往北邬的途中失踪的,她根本没有理由反其道而行之。心中略一思索,脑中便隐约有了头绪。
“你该不会是打算就此落草为寇,然后再纠结一窝匪徒去往北辽送死吧!”
林浣的眼中只是微微的一闪,便被他轻易的捕捉到了,一缕嘲讽的笑意随即绽放在他唇边。
“你究竟是什么人?”
第一次,林浣感觉到来自于这个男子身上的危险气息,他就如同一簇娇艳欲滴的罂粟花,无限妖娆的背后,隐藏着令人欲罢不能的毒素,又或者,像是一只烟视媚行的猫,却会在人心智麻痹的时候赫然亮出其锋利的爪。
“我是谁,你不知道?”他极其狡猾的反问道。
林浣忽然觉得,自己就像一条傻乎乎的鲶鱼,小心翼翼的在王宫中呆了三年,如今月兑身出来,却还是逃月兑不了被人宰杀的命运。
心头一旦理清这些,她反而不那么担忧了,沉下脸道:“你来找我,就为了这个?”直觉告诉她,这个男子比自己想象的还要深不可测。
“不——”他轻吐一口气,徐徐道。
“要抓我回去换取赏金?”对于自己的胡乱猜测,林浣其实心里也没底,如若真是这样,他还用得着站在这里废话半天么?
纳兰子修摇了摇头,沉吟片刻道:“我要带怀春回去。”
原来他此行的目的并不是为了自己,不知为何,林浣心中一沉,竟泛出一丝淡淡的失望,一时间,她只是怔怔的看着他,却不知说什么好了。
“出来吧——”
纳兰子修一回身,怀春公子便已穿戴整齐的将门拉开了一尺来宽的缝隙,他依然保持着先前头颅微垂的姿势,看得出,他并没有因为时间的流失而放松多少,一种忐忑不安的心绪始终萦绕在心头。
“我,我可不可以不要下山……”他以一种极快的速度扫一眼立在长廊外的林浣,嗫嗫道。
聪明如纳兰子修,当然猜到了他此时复杂的心绪,但他却站在原处默不作声。
“你走吧——”林浣绝决道,话虽是对怀春公子说的,只有她知道,这种近乎于气恼的语气分明是在和某个人置气。
气什么?她不清楚,她也不愿去理清楚。
“我,我可以天天做你最喜欢吃的山药枸杞粥……”怀春明白,自己永远不能和纳兰子修比,但他的要求并不太高——只要能日日陪伴在他身边,他便知足了。
我不需要一条只会成天对着我摇尾巴的狗!林浣很想说点伤人的狠话,将他气跑,但她说不出口,她下意识的咬住嫣红的唇瓣,深吸一口气,冷静道:“我不希望有一天不明不白的被人谋害了,还要弃尸荒野——”
她说这话的时候,双眼直直的盯着纳兰子修,摆明了是意有所指。
怀春公子显然被林浣的话吓了一跳,狐疑的看一眼缄默不语的纳兰子修,心中虽是纳闷,俩人之间的关系什么时候变得如此不堪?但更多的,却是涌起一种难以言说的甜蜜,她话里的意思,分明是将自己当做了可以托付身后事的自己人——虽然这句话乍一听来相当的骇人。
怀春公子眉目之间的变化,纳兰子修自是尽收眼底,顾不得理会他痴望着她的样子,他便飘然转身大步离去。
堪堪数十步的门廊,他却感觉到走了一生那么长。谁也不知道,他心中的五味杂陈,既期待日后能够如期重逢,又希望从此以后天各茫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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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于洛翩翩的绝食行为,林浣很是无奈。
二当家、三当家以及自己,都已经去劝过数次了,但她却将自己反锁在屋子里,不声不响的叫所有人都提心吊胆。
按照二当家的话说,洛翩翩从小性情活泼好动,办起事来能用做的便从不用说的,就算某些事情只能用说的,她也绝不会让对手逞了口舌之快。这样的一个人,怎么会突然闷不作声,这能叫人不担心吗?
当然,比虎跳岭的山贼们更为着急的,却是顺路上来喝喜酒的禹敖等人。不过是简简单单的一次打劫,却一而再、再而三的发生意外,虽不好当着林浣的面说些什么,但他们一脸苦大仇深的模样任谁想要装作视而不见都是完全不可能的。
“禹大当家的,不如你们先行回去,等我们大当家的想通了再将东西给你送过去?”二当家的这一脸为难绝不是装出来的。
禹敖的脸色却比她更为艰难,但他喉头滚动了两下,却什么也没有说。
“林公子——”二当家其实和寨子里的大多数人一样,并不清楚究竟发生了什么。
她所了解到的,是洞房之后的清晨,一大早新郎君就忙着到膳房里为大当家的烧水做饭,结果端到新房外面,却叫她给反锁在外,很是奇怪。
看到二当家求助的眼光,林浣不自觉的轻咳一声,本以为从此可以真真正正的还回女儿身,没料想却是这样的结果。
其实这些天,她也在反反复复的考虑,究竟要不要继续假扮下去。或许,和洛翩翩做一对表面上的假夫妻,实际上却以姐妹相称,也不见得是一件坏事。但人家现在连见上一面都不肯,叫她如何能够达成这种契约。
林浣揉了揉额角,轻轻地对他们摆了摆手,尽管头昏脑胀,但她还是要再试一试。
“大当家的,你真的打算一辈子都不再见我了么?”林浣好整以暇的站在门口。
门里却如同往常一样,并无半点声息。
“既然如此,那就算是你我缘分已尽……我这就离去便是——”她口中说着,身子却并未移动半分。
屋里仍然未有任何声响。
说实话,林浣此时心中确实有些无奈了,当初死拉硬拽着要人做她的压寨郎君,此刻却连照面都懒得打一个,这喜新厌旧的程度也未免太快了罢。
屋外传来的声音,其实都一字不落的落入了洛翩翩的耳中,她此时正仰面横躺在新得不能再新的新床上,两眼茫然的望着房顶上的青瓦。
她之所以连哼都不哼一声,两日来的滴米未进,浑身乏力是一方面;另一边,有一件事情,自打那晚以后,一直如鱼鲠在喉,叫她思来想去不得安生。一开始,她本有些恼羞成怒的,但彻夜未眠的躺了一夜之后,这种情绪却渐渐转化掉了,被一种难以言说的异样感觉所取而代之。
而令她纠结懊恼的,则正是这种本不该有的感觉。
“唉,我们回去罢,她是不会见你的——”也不知过了多久,门外忽然传来林浣低叹的声音,虽是语句里充满了失望,却又有些欲言又止的含糊。
洛翩翩一翻身坐起来,她似乎听见有人在和林浣细声的议论着什么。
“她连我这个新郎君都不见,怎么可能见你?更何况……你还是趁早打消这个念头,回去吧!”
她听到林浣的声音忽高忽低,而那个人的嗓音则小心翼翼的透着淡淡的落寞。
“死了这份儿心吧,不是我说你,好好的万鹤楼不呆,却妄想着大当家的因了那档子事对你心生好感,传出去会被人笑掉大牙的……”林浣的声音陡然升起,仿佛是生怕别人听不到一般,还带着嘲弄的口吻。
洛翩翩却再也忍不住了,此刻不觉得浑身酸软乏力了,几步冲到门前,“哗啦”一下拉开门栓。
“林公子,你怎么可以这样说话?”她的脸色虽是略显苍白,双眼也因为久不见强光而眯成一条缝,但却丝毫不减浑身上下所透露出来的彪悍之气。
林浣本是侧身对着房门,听闻声响,扭过头来,见她这副模样,眼中流露出几许玩味的笑意。
而那个身着素色锦裙的男子则与她不同,反而是向着另一侧转过头去,只落下一个青丝垂肩后脑勺供她辨认。
洛翩翩的眼色敏捷的扫过林浣,直直的落到那男子身上,那略有几分熟悉的衣着身形令她心头一喜。
“你还回来做甚么?”她冲口而出的怒道。
然而,那男子却并不作答,反而一转身垂了头要走。
“站住!”洛翩翩也顾不得什么了,径直奔上前去。
只是,还没等她的手指触碰到那男子,便突然从两侧跳出两个人来,一左一右将她钳制在中间,与此同时,两只粗糙的大手紧紧的抓住了她的胳膊。
这俩人,正是不相伯仲的两位大块头——禹敖和小黑子。
“你们这是干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