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且,指派什么人不好,偏偏是初荷……
瞧着他略微涨红的面庞,林浣定了定神,缓缓道:“鸿可知当初我与她是如何入的宫中?”
她的疑问,显然不在纳兰鸿的意料之中,稍微一怔,随即眉头一挑,睁大双眼道:“不是误闯王家狩猎场,被女王所救么?”
林浣知他所说,只是贺兰天佑身边的人传出去的官方说法,至于花、林两家的恩怨,想来也未必知晓,虽是心中失望,却又忍不住好奇:“鸿若想知真相,大可去问你的荷美人。”
哪料她这话一出口,却教纳兰鸿一怔,思索片刻,竟不自觉微微勾起唇角,露出一抹明媚的笑靥。
莫非,他只道是自己因了他与初荷的关系吃醋呢!林浣回过味儿来,不由两颊发烫,忙起身道:“浣儿……浣儿……”在这锦衣玉食的宫中呆着,一时之间,她还真找不出一个恰当的借口离开。
见她因急于离去而显露出慌乱的形态,纳兰鸿不由随着站起身来,笑道:“浣儿可知什么叫越描越黑么?”语毕,见她大窘,神态自若的深深凝望她一眼:“今日之事,但愿不是鸿一厢情愿,还请浣儿认真考虑——”
说完,许是担心她情急之中一口否决,竟是头也不回的抽身离去。
纳兰鸿一走,林浣顿时觉得身上一软,像根面条似的瘫倒在扶椅上。
仔细想来,方才他的一番话极为突然,虽然不明白他是知恩图报,想将先父对他的恩情回报在自己的身上,还是另有深意,林浣均为自己异常的反应感到羞涩难当。
前世的林浣,尽管从一个默默无闻的丑小鸭成功蜕变为一只引人注目的白天鹅,但她却从未有过恋爱的经历——先前,是自愧形秽,自认配不上大学校园里那位各方面条件都格外出众的学长;后来,则发现那些整日里围绕在自己身边的狂蜂浪蝶全无真心,一个个都是瞄准了林氏集团旗下的庞大资产而去。在这种事上,她又偏偏是个死心眼儿的,骨子里倔强的告诫自己决不能重蹈母亲的覆辙,这一来二去的,直到离开了那个世界还是个完璧之身,也不知是幸事还是憾事。
如今这副躯体,就更不用说了,她入住的时候才不过十三岁,一副瘦弱单薄的黄毛丫头模样,虽是眉清目秀却也只能算是块裹在顽石中的璞玉,这三年来,在宫中倒是滋养得细女敕白皙了,却又成日里女扮男装混迹其间,时时提心吊胆的担心露出马脚,哪里还有心思去酝酿那小女儿的情怀。
饶是这样,对于自己方才的表现,林浣还是颇为不安,明明之前已有乞颜别哲明明白白的示好,自己尚且能够一再的断然拒绝,如今换了纳兰鸿,怎么就会感到慌乱呢?
莫非,自己是有几分喜欢他的?脑子里的胡思乱想令她愈发的不安,倘若真是这样,三年来同居宫中,虽不是抬头不见低头见的熟悉,却也免不了常常相遇,加之对方一向颇有亲和力,与自己也算是谈得来,怎么就从来没在心中激起过任何涟漪呢!
不知不觉间,林浣这样半倚在扶椅上想了半晌,却也未能得出一个明确的结果来,连心卉一路走来近到身前也没有留意。
见她独自慵懒的倚在桌旁,双眼明明盯着盘中的梅花糕,却又心思浮动不明的样子,心卉微微一笑,也不即刻前去打扰,默默的退自一旁,静等她回过神来。
这么又呆了片刻,但见她晶亮的眸子渐渐暗淡下来,稍许,流露出一抹极清淡的落寞,然后绷起白玉般的下巴,迅速的用贝齿咬了一下唇角,蓦地站起身来。
“是了,主要是他今日这身装扮太过干净了,就像……”口中喃喃嘀咕半句,抬眼瞧见心卉立在跟前,不由惊呼一声,忙又伸手拍拍胸口道:“心卉姐姐,你什么时候到的,真真的吓了我一大跳!”
“心卉该死,心卉吓到十三姑娘了——”心卉口中说着领罪的话,面上却是盈盈笑着,想来俩人相处一些时日,也都熟知彼此脾性了,并不完全拘泥于宫中的诸多规矩。
又因着有纳兰鸿交代的话,这样一来,倒是愈发的显得亲密无间,如同亲姐妹一般。
“方才梅妃娘娘离开的时候有没有交代什么下来?”林浣终究是心中有事,又不好意思问她是什么时候来的,只得绕着弯子问。
果然,心卉睁大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睛眨了眨:“梅妃娘娘什么时候离开的?我一路行来并未瞧见他啊!”
对于她的回答,林浣虽不是非常满意,却也放下了大半的心来,再开口时,连语气都轻快了不少:“姐姐找我何事?”
“瞧瞧,你一开口就问了我一大堆,倒差点儿把正事给忘了——”心卉倒不是成心打趣她,紧接着道:“司徒先生着了人在涎香宫东侧门外等你,说是礼乐司那边需要你去登记造册,以备宫中点查人口。”
林浣当然清楚,俗话说,没有规矩不成方圆,麻雀虽小都还五脏俱全呢,更何况这人口众多的皇宫之中,不仅要各司其职,还要避免刺客、细作等特殊职业者的混入,自然更需要小心谨慎才是。
屈指算来,自己回到宫中已有月余,眼看着除夕渐近,竟还一直未曾正式登记造册,若是追究起来,随便扣个失职的罪名,那可得牵扯到一大片人的前途乃至性命啊!
如此一想,她便不作迟疑,也不用心卉跟着,即刻动身赶往东侧门处。
候在东侧门外的,是一名其貌不扬的小宫奴,见她来了,也不问好,径直点了点头,转身引着她七弯八拐的进入了旁边青石板铺就的林荫小道。
初时,林浣倒还亦步亦趋的紧随其后,渐渐的,路面的荒草变得茂盛起来,行走其间,甚至都能没了脚面,那青石板的小道更是愈发的瞧不清晰。
好几次,林浣都忍不住想要开口问个究竟,转念一想,自己如今在宫中不过是一名小小的乐师,于任何人都无甚利害关系可言,嫔妃们争宠无论如何也是波及不到的,如此的担忧实属庸人自扰。
念头刚一放下,身前的小宫奴却已停下来,侧了身凝神看着自己。
“到了么?”下意识的问一句,再抬眼一瞧,她不由得倒吸一口冷气——前方不远处萧条破败的一溜烟灰蒙蒙的围墙间露出一个极不显眼的小门儿,那门楣上斜斜的吊着一块小匾,上书“洗脂苑”。
这哪里是什么礼乐司,明明就是冷宫嘛!
她的额上,不由出了一圈儿薄薄的冷汗,据说,这冷宫中,住的正是前朝荣宠一时的华太妃,原本好好的一个人,在此居住不到半年,竟是生生的患了失心疯,病情时好时坏,发作起来逮着谁打谁,一边打人还一边发出一种极其恐怖的尖锐笑声,甚是骇人。
本来这种晦气的地方来的人就少,如此一来,此处更无人问津,愈加的落得杂草丛生,连鸟雀都不敢在此筑窝繁育。
宫中早有传闻,此苑闹鬼,而华妃则是被那厉鬼缠身所至。
鬼神之说,林浣从来不愿妄自评说,一方面,打小受的教育就是无神论,但另一方面,自小的孤苦,加上母亲的逝去,又使她宁愿相信母亲的魂魄定然守护在自己身边不曾远去。
但此时,她的心底,却唯有渐次浓厚的惧意,一阵凉风刮来,背上凉飕飕感觉令她脖子一梗,整个身体也随之变得僵硬起来,她甚至不敢轻易回头,担心目所能及之处,不仅来路无迹可寻,就连那面目平庸的小宫奴都蒸发不见了。
“姑娘从此门进去便可,小的在此处侯着。”见她迟疑不定,那小宫奴忍不住出声道。
他的陡然出声,虽是令她惊了一下,却随即缓和了那股难以压抑的寒意。
林浣也不理他,兀自整理了一下衣衫,神情凝重的推门而入。
门内的情形与宫中一般的庭院相差并不大,除了那满院子疯长的杂草之外,唯一不同之处便是院中央栽种了一棵粗大的槐树,也不知有多少年的历史了,整个主树干竟有她的腰部粗细,并不是很直,树冠部分却十分庞大,由于此刻尚未吐绿抽芽,那些张牙舞爪的树枝倒像是无数只造型怪异的手臂,斜斜的伸向空中。
她不由得皱起了眉头,历史上的古人是很忌讳在院子里栽树的,因为一个“口”加上一个“木”是个“困”字,对于住在此处的人并不好,只是用在冷宫的院落内却十分贴切,他们的这一生,可不是就被困在这暗无天日的石墙之内了么?
“谁在外面?”
林浣正想得入神,本来还要引申入“槐”字的释义来为此处增添些诡异色彩的,忽然听见正东面的屋子里传来一男子的声音,心中一凛,便扭头看去。
东厢房的门虚掩着,露出屋中黑咕隆咚的一角,等了片刻,却并没有人走出来。她再细一思量,竟然觉出这人的声音并不像一个中年嫔妃的声音,倒有几分熟悉的味道,一时之间,却也难以辨清。